万人如海一身藏(1 / 2)
通天停顿了许久,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好。”他想了想,踌躇片刻,又笑起来,眼眸弯弯的:“都随你。”
玉宸眨了眨眼,耳垂微微泛红,她镇定道:“那我们走吧。”
青年便认真地牵起她,十指轻轻收紧,将她的手合拢在内,指尖相触中传递着暖融的温度,绯色的衣袖叠起微小的褶皱。
他们向远处走去。
远远的,通天瞧见天穹上一抹灼亮的辉光,从一点泛滥开来,缓缓落下了金色的莲花。缥缈道音自太清圣人口中而出,渐传至昆仑全境。
玉宸微垂下眼眸,望向林间草木。
尚未开启灵智的生灵们懵懵懂懂,一个接着一个,从藏身之所探出头来,各自团团坐着,只下意识竖起耳朵,听着苍莽远古的余音。
毛茸茸的一只幼兽,憨态可掬地滚了滚,又趴在少女裙边,仰起头看她走过。烂漫多情的绯色,连绵成一片海,在小小的爪旁流过。它似乎想去抓她的衣角,又倏忽迟疑了起来。
玉宸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她眼眸微微眯起,像收拢了一束皎洁的光,显出几分神秘来。小家伙懵懂地看了许久,偷偷收了爪子,目送她远去。
通天的笑声透过胸腔,轻轻撩拨过少女的发髻,传递着隐约的酥麻感。她侧首瞧他,神色间犹带些怔忪,又低眉敛目,浅浅笑开。
星汉灿烂,满目生辉。
漫天的祥瑞云气笼罩着昆仑之巅,自天穹而落的邈邈功德蕴藏着无限慈悲。众人肃穆而庄重,展开的衣袍上灵气流转不息,整个人陷入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脸上神情似哭非哭,喜笑惘然。
元始静默地瞧着下方,神色淡淡。一簇星星点点的金芒拂过他垂坠的衣角,点染了几分辉宏,又被他不甚在意地抖去。
倏忽,他神色微微一动。
隔着浩渺云层,通天自然地抬眸望向兄长,唇边笑意清浅。玉宸略微一顿,轻轻颔首示意,以口型比了一句“师兄”。
小姑娘瞧着还是分外乖巧,唯独被通天牵着一只手,眼睫忽闪忽落,平白羞涩几分。通天正正经经地低头望了她一眼,又正正经经地揉了揉她的发,笑得……相当之傻。
元始指尖颤了颤,拨乱了几分灵气运转,似要拿起什么,又堪堪住了手。
自家蠢弟弟丝毫没有求生欲地牵着小姑娘,在后方寻了一处便坐下。高台之上,太清讲道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圣音邈邈,天地相合。
他们隐于人潮之中,像是融入一片海。身边的人各自沉浸于道途之中,心灵于缥缈虚无中追寻。或凝眸含蹙,或展眉开颜,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玉宸静静地聆听着道音,目光又逡巡过此间。
来者多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些耐心地把自己打理一番,有些衣襟上尚沾染着干涸的血迹,除却放置一旁的染尘刀剑,未携多余之物。
最开始来昆仑拜师的,似乎以此类人居多。
无牵无挂,只怀一腔孤勇而来。
通天侧过脸瞧她,少女神色恍惚,如同落入往日一场旧梦。借着或曾熟悉的一景,又勾起几分怅惘。
只不过片刻,她又收拢了思绪,笑着去接天上洒下的星茫,连带落雪一起,合拢在纤细的掌心。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女抬起眼眸。干净通透的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纯粹而动人。
通天微微怔住,于心底喟叹一声。他转而道:“阿宸可有见到什么熟人?”
玉宸垂了眼睫,落下一片淡青的疏影,又挑起几分好奇:“为什么这么问?”
通天唇边含笑:“如果阿宸认识的话,多半是三教门下。大兄到现在也只收了一个玄都入门,二哥不知是想凑个整数还是对偶,来满足他的强迫症,想来不会随意松口收徒……所以……”
他住了口,眼眸亮亮地望着她,带上几分玩笑的口吻:“阿宸不如帮我省去这份心力?”
玉宸失笑一声,想了想,又板起脸来,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须知,天地运转有常,缘法因果皆由天数所定,不可轻改。你何苦去易了它的本意,颠倒伦常正理,行小道,而弃大道于不顾。”
通天配合一句:“胡闹!”
她便又笑了起来。透过亘古的时空,带几分憾然,雨声潺潺,落了眸底一池的星光。少女渐渐收了笑,认真地把手覆在青年掌心,像是在立下什么约定。
玉宸微微抿唇,眸光粲然:“那,要不要猜一猜?”
通天莞尔:“好。”
元始有些坐立不安。
恰是经年来的不可思议。
玉清道尊神色莫名地望着远处的弟弟和妹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笃笃的声音绵长似更漏,伴着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仿若比孤寂地求道,更为难熬半分。
他掀起眼睑,瞥了一眼安然自若讲道的太清,不由将目光又投了回去。
两只上清偷偷藏在人群中,若有似无地打量一下旁人,又絮絮地交流一番,像是发现了新兴事物一般,神色中带出几分好奇。
元始眼眸微动。
也难为他们还记得设个结界。只是……
元始略停了停,看着通天不自觉地朝少女靠近了些,近得仿佛低头便能触及她的额头。水墨晕染的发交织了一缕,痴痴缠绕着,如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绯色则早已彼此交融,随着细微的动作,浅浅地漾开波澜。
元始眉头微微蹙起,心底涌过几许晦涩难明的情绪。
似乎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待玉宸无意间回头撞上通天的下颌,微微吃痛的少女颦蹙着眉,被青年小心地揉着额角。他动作轻柔,又在恍惚中凝望着少女,轻轻俯下身子,似想拥她入怀,又如同一个将落未落的——
元始倏忽站了起来。
玉清道尊神色淡淡,目光在下方众人身上一掠而过,便想迈步离开。
“……是以为道也。”
恰于此时,太清停了纶音,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部分。长兄一袭苍青道袍,微垂至地面,神情邈远高深。祂微抬眼眸,目光轻轻投落至元始身上,似渊谷,似峰峦,天地浩渺,万物为一。
“有劳仲弟了。”祂淡漠道。
元始停了步子,回眸望祂。他目光微拢,端详着眼前的兄长,良久,他略弯了弯腰,冷声应下。
时间拨转回讲道前。
“年少慕艾……此情久乎……”
太清微微叹气,兀自摆开各式各样的用具,开始细细推演起来。本是无甚期待,聊作尝试,又得了几分意外之喜。
他望着摊在桌案上的结果,略微出神。元始端坐在一旁,沉默地翻着卷籍。殿内寂静无声,只偶尔响起纸页翻动的声响。
太清沉思了几刻,慢慢将桌上散乱的木牍理了,又置于丹炉火中,任火焰焚烧而去。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至窗棂前。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