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幼稚鬼(1 / 2)
沉孟吟趴在窗框,扭头回望,天光翳翳,那团阒然的暖橘色光晕气息奄奄地吐出几缕红霞,缀满天幕。
渐行渐远的林间别墅埋在如绸的雾气中,那么的不真实。
她就像误入了兔子洞的爱丽丝,在这座太虚幻境里沉溺到几乎要忘记时间。
只不过,是梦就终究要醒,她也该启程了。
蒋宥承开车平稳,不像沉谕之那般横冲直撞,没多久她就起了困意,顾不上浑身黏腻,阖着眼养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中突然蹦出那个狗男人安静的睡颜,连带着自脖颈到胸口都泛起涟涟酸痒,好像先前被他舔舐啃咬过的肌肤都在叫嚣着暗示:
这个缠人的阴湿男鬼,早晚循着味儿过来。
右转后,蒋宥承原本聚精会神的视线从右后视镜撤回时,瞥见她脖颈处密布着引人遐思的红痕。
像是某种颜料亦或是酱料干涸后的淡紫色印记点缀在柔嫩的肌底,和那点点绯红缱绻痴缠,以夜幕降临前的霞锦的紫红为布景,晕染成画,极尽殊色。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胸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难捱,轻咳了声后转为叹息。
他有话要说,只是正在斟酌用词。
沉孟吟察觉到身旁人不同寻常的躁郁气息,睁开惺忪睡眼,手肘撑着车窗,侧目过去,是个询问的意思。
蒋宥承仓皇挪开视线,脸还僵着,眼神先回了暖,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也没说擦哪儿。
沉孟吟心知肚明,小声说了句没事,接过纸巾,攥在手心,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沉谕之私下约见过我。”
默默了许久,蒋宥承才开口。
沉孟吟探手出去,凉风蹭过指骨,玩心四起,掌心旋转着和风捉迷藏,好一会儿才含着笑应道,“猜到了,聊得...不愉快?”
蒋宥承听她毫不在意的语气,薄怒自眉间堕入眼底,难得不耐烦起来,不由分说移上车窗,但语气仍是温柔,“当心吹久了头疼。”
沉孟吟靠回椅背,像小时候似的,垂眸低顺,等着他训话。
“他是个疯子,幼稚又自我的人才会用发疯的方式解决问题。与虎谋皮,他日必为虎所噬,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蒋宥承一点不含糊地端出师兄的架子。
沉孟吟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确实,沉家都是疯子,也都是豺狼虎豹,待久了连我都要同化了。”
蒋宥承沉下眉,转动方向盘,一计急刹,将车稳稳停在路边,耐着性子规劝,“如果当初你肯听师傅的话留下来好好修行,也不至于...当然,现在也还不晚。就让那个疯子沉谕之去和他们斗到两败俱伤,他既然有能耐回来,也有谋略计划,你就隔岸观火不好么?非要自己深陷泥潭,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觉得你的父母在天之灵会安心么?”
“办不到,”沉孟吟端着手,眼神冷了。
“你说什么?”蒋宥承错愕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沉孟吟眼睑朝下,盯着脚背,语气有些冲,却字字珠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师兄,某种意义上,劝人过分向善,也是执念。”
她总有一万句道理,无理也拗叁分。
蒋宥承说不过她,嘴唇紧抿成线,重新启动车子上路。
剩下的时间,两人沉默不言。
待开到市郊一处僻静的公寓楼下,车子熄了火,两人却都没急着下车。
站在楼下花坛边翘首以盼的施雯,在见到熟悉的车牌后眼底一亮,急匆匆跑过来。
沉孟吟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施雯看懂了,退回去,冲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手插回裤口,继续用脚踢着小石子解闷。
沉孟吟耐下性子告诉蒋宥承,“师兄,你出身在藏药世家,家境殷实,父母开明阔达,你从小不仅天赋强双商又高,你的人生就像我们今天开的这条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但这都是常人不可得的运气。你可以出国求学,也可以子承父业,研习藏药之余还能开辟新的修行道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回来接受师父的‘灌顶’和‘加持’。师父重视内修菩萨行,你也能在第一时间融会贯通,布施精进...你有很多选择。”
“但我不一样,我所处的这个局不会因为我个人想要安稳就中断,如果我不主动破局,等着我的结局就是为人鱼肉...”
蒋宥承覆上她冰凉的手,言辞恳切,“你离开那天我跟你说的话永远有效,只要你选择安稳,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沉孟吟轻轻抽手,笑得无奈,“你还是不明白,我没得选。”
“为什么?”
沉孟吟决定一次性打破他的执念,眼神凌厉起来,“因为我本人就是一重密钥,就像经过严格认定程序后被选作活佛陀转世的灵童,你觉得灵童有得选么?或者再举个更生动的例子,就好像我们那会儿一直反复争论的武侠小说惯用剧情,天下总会因为一本武功秘籍大乱,乱局中无人能幸免?你怨世人贪心,世人反骂你看不穿...”
蒋宥承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孟叔叔...他...怎么会...”
沉孟吟笑得凄凉,“我父亲当年,也没得选。”
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生,一个是领养,心再痛,也要选。
更遑论,有些信念诞生的初衷是为了造福世人,而后人性驱使才附了魔,意义逐渐不同。
同样,前人从来不为了造杀业埋祸水,但也没得选。
她不能说得更深了,点到为止,“所以师兄,牵连太广,你帮不了我。人性不是非黑即白,有苦衷,也有因果。你可能觉得沉谕之心狠手辣,但如果不是他从你进了宁城后一直暗中保护,光是因为最近和我来往频繁,你大概这两周都不会这么安稳,不是被请到哪儿喝茶,就是被别有居心的人借机对你下手。”
蒋宥承听懂了,他还没说几句,这就护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但这眼光实在让他担心。
他见过沉谕之不止一次,从很小的时候初见,两人就不对付,再到现在...
现在的他,是为了以毒攻毒丧了心智的魑魅。
沉谕之这样的人,自己能不能善终尚且不好说,万一疯起来,一定会把阿吟拖下水。
他不能看着阿吟被这段孽缘害...
蒋宥承眸底有无奈,也有无助。
“阿吟,你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又怎么知道我不能接受和承担。说到底,你还是更信他。”
沉孟吟探手去找安全带搭扣:“只是平心而论,没有信或者不信,毕竟目的一致,他暂时没有必要对我不利。”
她很确定,沉谕之是组了个复仇团回来的,他们自然是殊途同归。
摸了半天,没按到实处,安全带就是不松,她有些急了,眉宇间生出不耐。
蒋宥承不是那么不堪事的,早已转过神来,扣住她的食指往下深按。
“咔哒”一声,搭扣松了。
沉孟吟抬眸,正对上他温润的眉眼,寸寸逼近,愈发清晰。
幽幽的藏药香萦绕鼻间,催人清醒。
可偏偏就在这逼仄的空间,微毫的距离,灼热的喘息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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