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5)(2 / 2)
她在皇家别院统共待了十年,这十年间,满江雪几乎从未见过母亲面带笑容的样子,她倒也不是愁郁,更不是沉闷,仅仅只是冷漠,那种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满江雪很多。
从满江雪记事起,其实穆德曾经去过好些次皇家别院,那地方还住着其他血统不正的皇嗣和中原女人,但他每次去都不为别人,只为了见一见满江雪母女二人,可他去了多少次,就被拒绝了多少次,母亲不肯见他,连隔门对话也不愿发出一点声音,时间一长,穆德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去了。
穆德此人虽然是个没有治国之能的昏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懂琴棋书画,尤爱烹茶品酒,是个风雅之人,而这样的人,往往也喜好美人,也招美人喜欢,满江雪不知道母亲喜欢穆德哪一点,但他们能有交好之时,必然也是有几分真情的,可这份真情,却是败给了身份的差距,最后演变成了无疾而终。
在别院的那几年,满江雪的日子过得很枯燥,也很单调,她每日除了习文断字,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练剑,母亲在这方面对她的要求近乎严苛,若是哪日没让母亲满意,满江雪不仅没有饭吃,连觉也没得睡,母亲什么时候点了头,她才能迎来片刻的松懈。
所以这世上其实本没有那么多的天才,绝大多数能被称为天才的人,都必会经历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刻苦磨练,满江雪是如此,包括沈曼冬,以及现在的季晚疏也是如此。
外人只看得见她们在剑术上的成就,却未曾窥探过她们为此付出了多少。
一切不为人知的心血,都被天才二字所掩盖,成了理所当然。
而这也就导致满江雪在幼年时期便已惜字如金,心性冷淡,甚至到如今也还给人一种深深的疏离感,母亲给她的影响,是往后余生恐怕都不能消除的东西。
我曾经问过我娘为何要对我那般严厉,梅香飘散在空中,满江雪眼里摇晃着花枝,她低声说,别院里的其他皇嗣都能养尊处优,尽情玩乐,唯独我不能如此,那时候,我总也想不明白。
直到永夜进犯,西翎沦陷,她带着母亲第一次杀出重围逃来中原时,满江雪才终于明白过来母亲的用意。
没有一身好武艺,就只能任人宰割,满江雪说,我娘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西翎的落败,所以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请人教我功夫,为的就是让我能在乱世之中有自保的能力。
可也仅仅只是自保,她做到了保住自己,却没有能力再保住母亲。
所以后来的这些年里,她时常会梦见别院里的自己,在梦里,她比过去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可醒来后,身边空空荡荡,努力和勤奋都已没有意义。
风雪流连周身,天地间响起了连贯的低鸣,像是什么人在轻言细语。尹秋把手里最后一枝梅花别在满江雪鬓边,看着她说:师叔不是一个人的,师叔还有我。
满江雪沉默了一下,把尹秋拥在怀里,碰了碰她的额头,笑着说:是呢,还有你。
天色暗下来时,两人又回到小楼当中去。
山中静谧,远离尘世喧嚣,夜晚像是也来得早,宅子里的人都不知去哪里藏了起来,满院不见明晰灯光,廊子里的灯笼也没亮几只,只余楼中燃着几盏要灭不灭的烛火,四处荡着照影,把那里头映衬得虚幻又缥缈。
院儿里种了几大口水缸,水面浮着枯黄的荷叶,灯笼投在那里头,像落了几只圆圆的月亮,鱼儿把那月亮荡碎了,又将尹秋投来的倒影抚平了,尹秋伸出手,沿着游鱼的痕迹虚虚地走了一圈,抬头说:怎么都不见人?这真是我们白天来过的地方吗?
满江雪立在她身后,替尹秋挡住了廊角扑过来的风,说:应是都回屋休息了,我每次祭拜完,他们都不会来打搅,老人家又节省,灯也留的不多。
尹秋说:我饿了,肚子咕咕叫。
满江雪弯下腰,把尹秋扛了起来,说:屋里有饭菜,应该还热着,吃完了消会儿食,楼里还有汤池可以沐浴。
尹秋挂在她肩上,看着水缸里的月亮离她越来越远,尹秋说:师叔现在好爱动手动脚,不是抱就是扛,我能自己走的。
那也没别的人让我又抱又扛,满江雪说,你不乐意?
尹秋无声地笑:这倒没有。
门口摆着两双干净的绣鞋,满江雪扛着尹秋把鞋换了,入了屋也没放她下来,尹秋闻到腊梅的花香,偏过头去看满江雪,满江雪便又顺势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尹秋说:这花好看,师叔别摘了,今晚就戴着罢。
满江雪应了声好,抱着人在桌边坐下,火炉上放着蒸锅,里头的饭菜都还热着,两人没有多点灯,就着那昏暗的光线吃了个饱。
珠帘交错,在风里叮当作响,尹秋见长案附近的地面铺了软缎,便蹬了鞋,踩着净袜在那上头滚了两圈。
满江雪端着碗水也跟进来,她倒了两枚丹药喂到尹秋唇边,说:把这个吃了。
尹秋坐起来,和着水吞了药,又倒下去。
累了?满江雪把藤椅上的薄毯扯下来,盖在尹秋身上。
冷。尹秋缩成一团,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
炭火贵,满江雪知道她在找什么,解释道,老人家不舍得买。
尹秋觉得好笑:是不是师叔苛待人了?灯也不舍得点,炭火也不舍得买,这么冷的天,我自己倒是不打紧,可别叫他们凉着。
我便是苛待自己也不会苛待旁人,满江雪说,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器?
尹秋嬉笑两声,挪着身子枕在满江雪腿上,说:我开玩笑的,师叔要是小器,那天底下就没有不小器的人了。
满江雪笑了笑,倾身靠近长案,伸手取了笔和纸,尹秋见她这动作,便问道:师叔要做什么?
写封信,满江雪说,叫几个人去一趟流苍山,看看是不是真有地底机关。
还是师叔心细,尹秋打着呵欠,这几天事情太多,我都把这茬给忘了。
满江雪说:等我写完就带你去沐浴,先别急着睡,地上铺了缎子还是凉。
尹秋揉了揉眼睛,强行提了几分精神,她仰起头来,满江雪洁白的袖袍罩在她脸上,冰冰凉,又带着熟悉的体香,尹秋把头从袖袍底下歪过去,仰望着满江雪说:我今日不想沐浴,可以吗?
满江雪没看她,神色专注地说:为何?你手臂上的伤已经无碍,可以沾水了,不沐浴怎么睡觉?
尹秋说:我也没出汗,不太想沐浴。
那洗暖和点总行,满江雪说,你不是冷么?
尹秋说:好罢,其实我是太困了,我现在就想睡。
满江雪这才垂下头,看着尹秋说:困得不行了?
尹秋闭着眼睛,点点头说:我已经睡着了。
满江雪搁了笔,摸了摸尹秋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你身上这么冰,确定不泡个热水澡?
尹秋迷迷瞪瞪的,翻个身抱住了满江雪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说:嗯,不要。
满江雪没再接话,又伸手在尹秋身上感受了一□□温,片刻后,她便将尹秋从自己腿上移开,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发觉满江雪突然离开,尹秋很快清醒过来,她裹着薄毯伸长脖子朝外头瞧了瞧,没看见满江雪的身影,尹秋本想追出去看一看,可她实在太困了,此刻也没什么力气站起来,等满江雪再回来时,尹秋已经陷入了浅眠,只差一点就要真的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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