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二人在妙乐斋‘初次见面’的场景, 所有看似疑点重重的地方,如今皆因他是‘折丹仙尊’而有了合理的解释。
譬如那时听南天门的天兵说冥官已来了,又急匆匆顾着抓妖, 遂误以为他是‘冥官’,也就没多虑他问的那句‘去做什么?’
又譬如他说自己没有飞行的法器, 并不是假话。因为他出行基本都由陆吾驮着,除非陆吾另有他事, 仙尊才会自行驾云。
最具疑问的还是那蝎子精竟有偷天的胆, 敢藏在供奉神龛的山里?
她那日因毁去折丹仙尊的神龛而吓懵了, 慌慌忙忙地回天庭复命,哪里还有心思多疑。而后她便急匆匆去冥府历劫, 这事也就抛去脑后。
倘或多留个心眼,她也该明白, 其他仙官绝不会擅自进入她的私邸。能随意进出妙乐斋, 唯有九尊之首。
若是还不明白此刻坐在对面的就是折丹仙尊, 那当真蠢得无可救药了。
妙心端茶饮了一口又一口,总算缓解了喉咙的呛意,却还不敢抬头。她小心翼翼再续一杯, 端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面上强装镇定, 心脏却似马蹄乱蹬, 咚咚咚地要踏出胸口。
折丹默然端坐对面,不慌不急地等着。
茶总有饮尽的时候, 妙心放下茶杯,又提壶打算再续一杯。
趁这空档,他将杯推在她面前,道:“烦请帮我满一杯。”
妙心提壶的手不由一抖。
怎敢劳他说出‘烦请’二字,简直折煞她, 就是给他倒一百杯茶都是应当的。
“你还是怕?”他又出声。
妙心喉头紧张地滚了滚,却不知怎么回话,只好继续沉默。右手端壶底,左手拎壶耳,给他稳稳当当地满上一杯。
只有她自己知道耗费了多大力气,才使茶水没抖落杯外。
折丹接过茶杯,搁在案几上,追问道:“怕什么?”
“怕……”怕什么?
妙心低头捏着茶杯,暗暗自问一遍。可她脑子一片空白,仍是答不上话。
“原来你方才所言是假,我的确瞧着吓人,吓得你连正眼也不敢看。”
他的语气始终云淡风轻,听起来似乎不紧要。可每句都仿佛一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刀,惊得妙心额前冷汗直冒,握杯的手心更是阵阵发麻。
他不给她回旋的余地,执意要她答案。可她如何回答?
说不怕,显然撒谎。若说怕,她又怎么解释?
难不成说:你的模样确实不吓人,但你的名字着实可以震慑我。好比你是最威风的猫,我是最胆小的耗子,哪有耗子不怕猫的?
妙心只敢在心里把这话默念,最后咽下两口苦水,提起为数不多的几分胆量,艰难地抬起头来。
视线刚刚落去,便撞入他毫不闪避的目光中。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量仙尊的眼睛,并没幼年模糊的记忆中那般冷漠如冰,令她心寒发怵。
相反,他的眼睛熠熠透亮,宛若灿阳下的清澈湖面,能清晰将视线所及的光景映照出来。
阿泽的眼睛也是如此明亮有神……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产生与阿泽四目相对的错觉,甚至在仙尊这清涧般的眸光里看见了一丝柔色。
妙心恍惚地眨眨眼,那刹那的熟悉感在他眼中猝然消失,无影无踪。任凭她如何找寻,他眼里只有无波无澜的平静。
仿佛他们是两个人……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啊,她究竟还在执念什么!
妙心即刻收敛心绪,起身退后两步,再跪下行了个大礼,伏地认错:“因我任性妄为,擅自更改轮回簿,不仅改了仙尊的情劫,还险些坏了仙尊的劫数。此事更是令九尊蒙羞,愧于仙尊,无脸面对,只好逃避。”
说到动容之处,她垂泪哽咽:“仙尊的心似天一般广阔,胸怀似海一般大量。感恩仙尊未加责备,日后必定谨记教训,万不敢再给仙尊添麻烦!”
她此番声情并茂的举止并无不妥,做错了事的确该诚恳认错,再合情合理地恭维几句。可她突然正儿八经起来,言辞间几分疏离,他并不乐见她态度这般转变。
遂道:“你我今日随意一些,更无需行大礼,就如方才那样品茶闲谈。”
“是。”妙心听话地起身。
她抬手抹去方才挤出的两滴泪,两手叠放在腿上,坐的端端正正,一副虚心接受教训的乖巧模样。
折丹无奈又好笑,问道:“你不气我那时隐瞒身份,故意使计致使你毁去我的神龛,最后不得不去历劫?”
妙心诚惶诚恐地道:“本就是我一开始错将仙尊认作冥官,仙尊只是顺势而为。况且屡次推脱情劫是我不对在先,仙尊哪里是故意使计,分明是用心良苦,用了最为恰当的办法暗中劝我历劫。”
说罢,她端手行谢礼,又说:“我理当感激仙尊,岂能生气?不敢不敢。”
折丹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恭维还是嘲讽。但这话里隐约带着刺,恐怕她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和气恼。
他端起茶杯,一边饮茶,一边琢磨该怎么让她消气。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询问她身子恢复的情况。
妙心如实道:“只是偶感乏累,休养一段时日便好。”并真心实意地添了一番感激他相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