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垂着眼眸。陆少渊望着她微微摇晃的步摇,她的耳廊在细碎的金光中渐渐覆盖了一片粉色,像四月桃花的颜色。
“——我在家中等世子爷来提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压制住羞涩,清晰地,一字一字将自己对他的期盼终于说了出来。
一句带着她真正想法的应答来得如此突然,饶是陆少渊也不曾反应过来。
可那说出心里话的少女已经在他错愕时快步奔跑离开。
房门半开着,因为方才被打开,还在轻微晃动。他缓缓转身,门口早没有了她的身影,她的那句等他来提亲却在耳边久久不散……他们终于能修成好结果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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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回到林家,林幼萱脸上的热度还不曾散,下车的时候还捂了好几回脸。
她怎么就说出口了,那么的不矜持,那么的……义无反顾!
冯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看了她好几眼:“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她连连摇头,脸也不敢摸了,装作淡定地转移话题:“今日祖母似乎又要去探监,不知回来会生什么事,妈妈让人留意着。马车上写的那份东西,妈妈在祖母回来前放回原来的位置。”
匆忙回到自己屋子,林幼萱反手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把自己抛到床上,再次捂上了脸。
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的水,如今懊恼其实多少就显得矫情了,只是一回想起来就臊得浑身发烫。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发泄一通后才在福丫好奇的视线中伸出手:“扶我一把,我要起来梳洗。”
刚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院门就被敲响,守门的婆子搓着手前来禀报:“是老夫人那边有请。”
自从林幼萱掌家之后,原本就被收拾过的二房奴仆做事更是尽心尽力,凡事都得先顾虑林幼萱的心情,如今通报一声都小心翼翼。
冯妈妈正巧从外头探得消息回来,就瞧见站在门口的祥福居丫鬟,翻了个白眼拎着裙子入内。
“姑娘要去祥福居吗,老奴陪您。”冯妈妈见到守门的婆子,明白果然是请人来了。
林幼萱颔首,挽着冯妈妈的手一路往东院去。
路上,冯妈妈就满是怨怼地数落身为长辈的林老夫人:“说是刚从锦衣卫那头回来,银钱越送越多,探望的时间越来越少,连私房都贴进去不少。听说三老爷送回来的银子也都用尽了,又去信要,还没有个说法呢。虽说大老爷案子吃紧,可兄弟俩都是她儿子,多少有点厚此薄彼了!”
“大老爷这一遭,恐怕要连累马上回来述职的三老爷,届时三老爷不得恨死这无能的兄长和拎不清的母亲。多少得留一些银子来给三老爷疏通疏通不是?”
“如此说来,祖母这遭是要开口跟我要银子了。”林幼萱就知道祖母贼心不死。
而且大笔钱财支出,林家已经没有什么产业能维持得住,找上她是迟早的。
或许今日就该要拿出杀手锏了。
她面色如常地来到祥福居。
长子几个月都在牢狱,让林老夫人操碎了心,今日出门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也盖不住颓色,又哭过,眼泪将脸颊的粉冲刷出一道道痕迹,更显得落魄了。
林幼萱冷眼望着,草草见一礼。
“二丫头,我知道你恨我狠心。”林老夫人一手揉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连场面话都不说了,“可你到底还姓林,你大伯父如今在诏狱不知明日如何,真要出了事,所有林家人都别想免于责难。你准备个三万两,我好拿去给你大伯父打点打点。”
“三万两……”林幼萱算是长见识了,就是明目张胆抢钱啊,“祖母可真是能开得了这个口,我一个姑娘家,上哪里能给你拿三万两出来?”
林老夫人揉按太阳穴的手一顿,浑浊的双眸斜斜看了过去,戾气徒生:“你怎么会没有,岳氏吞的银子就够这个数了!再且,你没有,宋家没有吗?!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宋家也拿得出来!”
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宋家凭什么一而再掏家底来养这么一群豺狼虎豹?!别说三万两,就是三个铜板,宋家都不会再掏一个!”
“林幼萱!”林老夫人怒吼一声,面目狰狞,“宋家不掏银子,那就等着都一块上断头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让你去要,已经是给他们宋家脸面了!我手上拿着的把柄,可不是你吊死了宋家就能避免,足够叫宋家全家老小一块跟着陪葬!”
到了这个时候,林老夫人唯一指望的也只有宋家了,应该说是庶子留下的那封信。
话落,她就等着自己这个不怕死的孙女害怕,哪知等来的只有她淡然地一句:“那你就拿着把柄,让我们跟着陪葬啊。”
林老夫人错愕。
“我看你不见棺材不流泪!我今日就叫你知道,是我林家一直在保宋家人的命,而不是林家亏欠宋家什么!”
回过神的林老夫人几乎气得没有了理智,大声放下狠话,扭头就进屋去了。
冯妈妈在此时和林幼萱对视一眼,点点了头。
林幼萱更是老神在在的站着,直到她祖母拿着一封信出来,然后亲自开始宣读那封信。
里头是她父亲笔墨落下的罪状,一条条,确实足够让她和宋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林老夫人读完后,扬了扬手里的信:“宋家若不给银子,这封信,明日就会出现在皇帝案台上!到时候,别说你那求娶的表哥能不能入仕,就是你的二舅舅也要丢官夺职,命丧黄泉!”
念完了信,林老夫人终于在这个硬石头一样的孙女脸上看到了惊恐,这些天来憋的一肚子郁气终于有了宣泄的口子。
林老夫人顿感神清气爽。
哪里能够只有她一个受苦,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特别是那可恨的宋家女生下的孩子,还有越过越好的宋家!
凭什么商贾也能翻身,他们就是最低贱的人!
“我想二丫头是聪明的人,此事是真是假,你也可以去信问问你舅舅。三万两,三日之内,你必须给我凑齐了!”
林老夫人扬了扬手里的信,笑得无比恶毒。
她原本是公主之女,丈夫是首辅,是生来就该高高在上的。怎么就能被一个妾生子抢去了自己尊贵血脉诞下的长子的风头,他们永世都是她脚下的奴隶!
林幼萱铁青着脸离开了,那窝囊不敢辩驳的背影叫林老夫人笑声得意,可她不知道的是,出了祥福居的林幼萱就变了脸,笑容满面,哪里有方才的惶恐。
“姑娘,你真要给她三万两?”冯妈妈在自家姑娘拟造父亲笔迹的信时,就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