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喊了起来, 快要模糊的意识被一阵阵尖叫拉回了现实, 她惶恐地睁开眼, 看清了自己所追逐的那个人的脸。
他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挺拔的鼻梁, 此刻正轻轻蹭着她鼻尖。他长得很好看, 眼神却无比冰冷,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在尖叫声中他胳膊一伸,扯掉了高挂着床帏的金钩。
在金钩坠地的声音中,她看见了他眼里涌动着羞愤的怒意,裹挟着怒意冲她直射而来, 这方小空间也彻底被暗色隐没。
她眼前的黑暗很快又被一道女声撕开。
“只是裙面湿了,怎么就闯到了前院……世子爷对此事还埋怨我许久,罢了, 终归是嫁过来了,希望你记住这里是陆家, 不是那对姑娘疏于管教的林家。”
林幼萱眼前的景象在这刻薄的腔调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面前是一双鞋头点缀着红宝石的绣鞋,绣鞋上方有着精致的牡丹纹路,奢华无比。
她也想起来这双鞋的主人——闵氏,她的婆母,陆少渊的继母。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接过认亲茶的闵氏的眼眸。
那双总是时不时闪动着对她轻蔑的眼眸。
自此之后,她和闵氏暗斗了五年。五年里,她受再大的委屈,也只是擦干眼泪继续笑面迎人,然后做好她身为威远伯夫人的分内事。
可她后来是为了什么要离开威远伯府?
林幼萱站在被树荫笼罩的游廊下,眼前是探进游廊还不曾修剪的树枝,枝丫尖端是一片刚冒出的绿芽,叶片微卷,阳光清晰地从中间透出来,脆弱得像是风刮过都能给它摧毁了。
而她在威远伯府多年,依旧和这嫩芽一般,像是有着繁枝茂叶庇佑,现实却是她在这庞大的家族中渺小得无人在意,便是她的丈夫都不曾在意过她。
宋家出事,小舅舅入狱,她打听不到任何的消息,只能去求助于陆少渊。
她心急如焚,他听过后一言不发。
这人世间只有一个宋家为她遮风挡雨,她宁愿是自己粉身碎骨,只求宋家安然,她跪倒在他面前哀求,可他给到的回复是转身离开。
然后就是他离京去赈灾的消息,还有……那个带着他亲笔信的女子,来到她跟前说:“表哥说我丧夫无依,请表嫂允许我留在伯府,也好在表嫂身边帮衬着。”
她曾经听过这个女子的许多传言,在她嫁入陆家之后。说她是陆少渊半个青梅竹马,如若不是家里不同意两人的亲事,陆少渊早该和那女子定下。
如今他的青梅竹马丧夫,他便把人接回来了。
她心如死灰,不断派人去打探宋家人的消息,再多的银钱出去也是石沉大海,反倒是她自己有了一个音讯。
……她怀上了孩子。
可她当时心力交瘁,身子早大不如前,她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果然,唯一的喜讯很快就变成噩耗,在刺鼻的血腥味中,她离开了陆家。跟腹中的胎儿对人世丝毫不眷恋一样,决然地离开了。
她落脚在母亲留下的庄子里,银子往外不停地送,终于换来了宋家人的消息。
小舅舅被流放边陲,已经跻身六部当了主事的大表哥和二叔父受牵连,官降几级,外放到苦寒之地。
不管如何,他们的性命保住了,她没有什么遗憾了,终于也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平静地迎来死亡,可是破败的身子经受不住,内心再是平静,病痛的折磨亦无法抵消。
大口大口的血被咳出来,窒息感使她面目狰狞,濒死的痛苦让身体本能地挣扎,她在床板上划下许多道血印子,指甲尽断后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好疼,真的好疼……林幼萱猛地睁开双眼。
光线亮得刺眼,耳边是陆少渊焦急的询问声,一遍一遍问着她哪里疼。
她的视线有了聚焦,看清了他的眉眼。
清隽依旧,是被后来世人都夸赞的温润公子,唯一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此刻眼眸内对自己的关切与焦急。
林幼萱伸手,指腹轻轻落在他的眼尾。
世人都说陆少渊长了双好看的眼眸,一双桃花眼迷了京城多少姑娘,哪怕有她这个夫人在,那些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是热切的,包括他那丧夫的表妹。
“萱萱……”陆少渊看见她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
她落在自己眼尾的指尖冰凉,轻柔地摩挲着那小块的皮肤。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要安抚自己,可他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怪异,明明是望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人。
他心头莫名堵得难受,伸手想去握住她。
她的指尖在此时撤离,不经意般避开了他手掌,落在他胳膊上。
“扶我起身罢。”她垂着眸,轻声道。
陆少渊在她清冷的嗓音中心脏发紧,依言将她扶起身,手掌扶着她的腰背:“能站得住?还是坐下?”
林幼萱摇摇头,目光远眺澄清的湖面,往事如风,像湖面被撩起的一圈圈涟漪,很快就又隐没。
她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左手紧握着的莲花玉佩上。
陆少渊视线随着她目光而移动,也同样落在那块定亲的玉佩上。
只见她拎着上方的络子,将玉佩高高置于眼前,对着光观赏。
“是块好玉,真好看。”她笑了,杏眸弯弯,眼波荡漾间像极了粼粼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