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相约的地点不在酒楼,而是京城有名的一座私人园子,名为逸园,是前朝留下来的。
前朝破灭,园子几经转手, 几乎不常开放让人游览了。陆少渊把她约到这儿来,还挺让她意外的。
冯妈妈在来路上就在猜测着说陆少渊可能是约她来赏菊的,听说园子里有几株菊花甚是稀有, 连宫里都不得见那种。
什么东西是皇帝没有的,所有可见珍贵。
而陆少渊确实是有此意。
前世他就常常见林幼萱侍弄花草, 对菊花亦有偏爱,他们院子内的菊花总是被照顾得很好。自从知道她还会药理能识草药后,他就知道她对花草的喜爱不及草药。
在前世侍弄花草,不过是因为不能再种植她的那些草药而已,花草成了她慰藉自己的替代品而已。
至于对菊花特别的钟情和关切,他想应该还是出于菊花浑身上下药用价值都高吧。
林幼萱的马车到达前院时,陆少渊已经等候在侧,见到她下马车来,很自然就伸手去扶她。
反倒是她犹豫了一瞬,余光扫了一眼他沐浴在阳光下温润的眉眼,才伸出了手。
她本就身形娇小,即便全身重量都压到身上,对于陆少渊而言也是轻飘飘的。他胳膊几乎没用力气,就将她稳稳扶着落了地,一抹藕色掠过眼帘,是她轻轻飘动的披帛。
他笑了,颇为感慨:“这是我上回抓住的那一条披帛吗?”
林幼萱不曾想到他如此细心,居然还记得,点头嗯了一声:“当时的世子爷实在太像不正经的人。”
拽住姑娘的东西,还用那种热烈无比的眼神盯着人姑娘瞧,没给一个大耳刮子真是对他够宽恕的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确实是好笑,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表示认同:“谢谢二姑娘当时给我留了脸面。”
她弯弯的眉微挑,侧目去看他,被他舒展的笑所感染,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
“那我该谢谢世子爷当时拽住了我。”不然哪里有现在的她,可能早就声名狼藉地嫁入伯府,然后被世人都议论吧。
陆少渊心头骤然温暖起来,目光落在前方的花池间:“便是被姑娘当浪荡子打了,我还是要拽住姑娘的。”
话落,他才发现与自己并肩走着的落在了身后,他回身,看见她的一张脸在光照下苍白无比。
林幼萱沉溺在自己的设想中,只感到了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
——如若她因为受祖母算计而失去清白,嫁给陆少渊,陆少渊又不知内情被迫娶了自己,那他会变成梦境中那个待自己冷漠的陆少渊吧。
梦中的情形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闪过,如同走马灯一样。
人常说梦里的事做不得真,可她的那些梦真实到连陆少渊抿起唇角时的弧度都清晰无比,更别提他总是冰冷无情的眼神,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浑身的血都会随着凉了下去。
“二姑娘?”
方才鲜活的少女,一瞬间脸上没了血色,连眼眸都蒙了一层灰般发暗,实在是叫人心惊。
陆少渊忍不住轻唤一声,朝她走去。
一直站着不动的少女忽地往后退:“陆世子,我这会儿心头有点乱!”她不但往后退,还伸出手挡住了他朝自己来的去路。
疏远的举动叫陆少渊忍不住拧起了眉心。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何故她又对自己要远离?!
林幼萱此刻心情确实乱得很。
她知道自己不该为了一个梦而退缩,而对他开始诸多猜疑,认为那个梦中的他也是真实的,是他可能不曾展露在自己眼前的一面。这对他不公平,可她只要想到,如若成亲后,她遇到了类似被陷害的事情,他不相信自己呢?
梦中的情景不也一样成了真吗?!
会如此去想,也让她看清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她已经对陆少渊有了好感,有了超过所谓合伙人的好感。
就跟大表哥警告她的一样,不要把自己的心也给人了!
所以她退怯了,害怕了,犹豫了!
秋风吹拂而过,两人头顶的树叶卷着发黄的边瑟瑟抖动,摇曳的树影在她眉眼间覆盖了一层阴霾,而她也像树上那摇摇欲坠的黄叶片,孤独无依。
陆少渊安静地站在她手掌挡住的三步之外,为她圈地自困的举动心疼,不知为何就联想起她前世无人援助的境地。
从遇到他,以为终于得有依靠的时候,是他亲手狠狠把她推开,粉碎了她的念想,让她退回荒芜残破的天地……最终,连在人世多活一日都不愿意。
是何等绝望,才能让她一个懂得药理识得药草的人,放弃自救!
“二姑娘,今日约见,其实有一要事相告,当年牵连林二老爷的百尸案快要重审了,届时朝廷一定会还你父亲的清白。”陆少渊坚定地迈开步子,朝她伸了手。
乍然听见和爹爹相关的事,林幼萱有些茫然,愣愣地望着他。
他的手碰触到了她冰凉的手指,用掌心包裹着,顺着她纤细的指节一路又来到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将轻巧的她带着和秋风一块拥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没敢与你写信,是因为被人盯着,怕他们发现我全力以赴谋划的重审是有着私心。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过不了多久你父亲的冤情一定会被洗清。”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才会让你高兴,才会让你相信我。但只要你想要实现的,我都会尽我所能。”
他的声音和跳动心脏交织成了一段奇妙的共鸣,林幼萱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把他正因为不安而激烈的心跳声听得真切。
她时常会为自己的处境不安,时常会为牵连宋家不安,所以她无比熟知心脏这种节拍所带来的情绪。
他明明做了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之事,却言语间藏着怯弱,胸腔中埋着不安。
他……比她想得更想要讨自己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