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渊追了上来,气息有些乱。他跑得急, 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眼角, 脸色铁青,被眼光一照又显出绝望的死灰色。
明方几人猛然看见,仿佛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这还是他们那个端方温润的世子爷吗?!
“世子爷!”明方拔腿就跑了过去,“您是不是受伤了?!”
也只有这种情况陆少渊才会少有地露出狼狈。
一句世子爷惊醒林幼萱主仆三人,福丫把她稳稳扶着重新站好,林幼萱连头都没回,挽上冯妈妈的胳膊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冯妈妈眼角余光扫到了身后的陆少渊,见他行色匆忙,面上有难言之色,果然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不对。
“姑娘不和陆世子打声招呼?”冯妈妈压低声了试探地问。
迈步向前的少女笑颜明媚:“方才已经打过招呼了。”
他挺意外的。
冯妈妈闻言只能把狐疑都压在心底,换上笑脸和她一块离开。
“萱萱。”陆少渊推开来到面前的明方,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叫人准备了甜酒和糕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那句可以吗在萧瑟秋风中更显得卑微无比,她不曾回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为他有一丝的犹豫。
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仅存的一丝奢望,眼睁睁看着她迈过门口,裙摆如昙花,轻轻扫过那黑漆的木头,消失不见。
“世子?二姑娘她……”明方再是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二姑娘和他们世子爷闹别扭了!
怎地这般突然,二姑娘不是已经答应了嫁给世子爷吗?
陆少渊站在没有了她身影的庭院里许久,像个入定的僧人。此时此刻,他也恨不得自己是去了七情六欲的修佛者,不用痛苦且清醒。
可惜佛祖不会收他这种满身血腥和罪恶的人。
情绪到了极致是一种诡异的清醒,陆少渊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大步离开。
随行的亲卫们一声不敢坑,牵来他的马,他接过马鞭,扬鞭时看见手指上出门刮的那道伤口。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包括昨夜的梦,如若他今日不曾来,不曾把玉佩交予她……然而已经没有如果。
陆少渊心脏钝钝地疼,勒着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我们跟上世子爷吗?”亲卫们面面相觑。
明方急得跺脚:“跟啊!世子爷现在心情不好,不跟万一出事了我们有几个脑袋啊!”
逸园门口溅起一片不懂风雅的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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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妈发现回程的林幼萱比以前都活泼了许多,嘴角的笑容一直不曾落下,丝毫不见她和陆少渊闹别扭后的难过。
她这头正说着要吃冯妈妈做的南瓜饼,说甜咸口的都要:“咸口撒上芝麻,甜口滚霜糖,大表哥和舅舅喜欢甜口,甜口可以多做一些……”
“姑娘。”冯妈妈忽然正了脸色,打断她的话,“姑娘和陆世子究竟怎么了?”
两人明明牵手进的逸园,何故出来的时候只有姑娘是欢欢喜喜的,陆世子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
馋得快吧唧嘴的林幼萱说话声戛然而止,眼眸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冯妈妈在担心她。
前世嫁到陆家后,冯妈妈问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句。
她耸耸肩,实话实说:“我和他说清楚了,不会嫁他。”
车厢里就响起冯妈妈吸气的声音,“姑娘想好了?为何?姑娘不是心仪陆世子吗,他还帮着姑娘离了林家,如今文书已经在户部了,姑娘如若不嫁,会不会节外生枝?”
“他不会。”林幼萱摇摇头,语气无比肯定,“他再如何卑鄙,也不至于在这上头为难我,况且……这些都是他应该的。”
前世她替他和闵氏斗了那么多年,让他在外不用担心家里后院着火,让他不会因为是继子身份而被冠上不敬继母的帽子,替他抓出宗室里那些牛鬼蛇神……他陆首辅能一路走到高位,她绝对功不可没。
所以今世这些事情是他该帮的忙,该还她的情,也算是两清了。
更何况他做这些的前提是想讨好没有记起前世事情的她,说白了哪一样不是出于他的私心?
什么弥补,如若两人都没有重活这一世,早就白骨黄沙芳魂消散的事,谈什么弥补!
冯妈妈闻言张了张嘴,然后去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姑娘不管做什么决定,老奴都是支持姑娘的。姑娘说得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没有他老虔婆不会威逼姑娘嫁他,不会算计姑娘的清白。他帮姑娘,就是应该的。”
“这个说法也没错。”林幼萱一愣,旋即又笑了开来,眸光潋滟,“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现在结束了。
“等文书下来,我想跟着舅舅到苏州去,我想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她两指捏着晃动的帘子,撩起一条缝隙。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路边的摊贩热情叫卖,路人熙熙攘攘。苏州应当也很热闹,如若说前世最遗憾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不曾到苏州去。
她出嫁得急,外祖父外祖母没能赶来,大舅舅日夜兼程到了京城,送来了她在伯府生活的底气——宋家商行的分红契书。
如若没有那些红利,她恐怕真要被闵氏和林家的老虔婆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