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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沈既明又惊又怕地盯着他。
你与我当真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
没有比这更差劲的梦了。从通天塔初遇开始,沈既明就像是一只踩在雪地上的猫,不经意地在他沉寂万年的胸口处留下轻柔的印记。而他也为沈既明破例许多,他不想沈既明为心病所扰,若非理智尚存,他几欲把人绑在九重天上。于羲翎看来,天地间唯有这一处是最安全的。
而羲翎也习惯了沈既明脸上种种鲜活的神情。沈既明总是走在他身侧,由于身高不足,二人对视时,沈既明需得微微扬起下颌。他没有半分神仙的架子,不时还会把自己陷入窘迫的境地。羲翎还记得沈既明被凤尾扯掉浴袍的模样,张口谎称自己是绿萼,想来飞升以前许是一个活泼的人。
至少,曾经活泼过。
梦中的羲翎一厢情愿地把外人当作沈既明,自言自语。醒后,一贯跟在身边的人又不见踪影,难怪寂夜神君满腔的起床气无处泄。
门口贴了沈既明的符咒,这是羲翎教给他的法诀,防得住外人进来,却防不住羲翎出去。羲翎摘下符咒细细感知,很快,在距他不远的西南处有一股轻薄的灵力维系着符咒,那人自然是沈既明。
确认了沈既明的去向,羲翎微叹,心中暗自缓下一口气。
踏步而去。
愈是靠近,香醇的美酒气息愈是浓郁,羲翎一路走过,鬼兵不敢出手相拦。他们知道云大人是凡尘来的,有些脾性与地府合不来,尤其不喜被监视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于是自觉不去打扰,连里头两人借着酒劲胡闹也不管。
羲翎将手掌贴在木门上正欲推,屋里的沈既明突然幽幽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容君说起我的事头头是道,而自己也不过囿于前尘往事中罢了。
我?笑话。
是云想容的声音。
沈既明又为自己满上一碗:我若是解昭,我知道你宁愿在地府里月月遭罪也不肯再世为人,我也是要来闹一闹的。想容君亦逃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纵然你和解公子关系不算亲密,可你那些年到底不曾动过杀心。我先祖逼你作恶在先,后来4几年你确是自暴自弃,命丧于你的性命不知多少,你唯一对得起的就是解昭。这一生,换了旁人巴不得赶紧忘了,想容君说解公子执着,依我看,想容君未必如自己想的一般洒脱。
少来我这儿玩围魏救赵这一套,你那点本事在我面前连小孩子变戏法都算不上。云想容冷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忘?当年我见他年幼,无端地想起三岁被俘的自己来,脑子一热救他出来,这是我做过最错的一件事,而我也为这个愚钝的决定付出了代价。我若随随便便地忘了,岂不是白白死了这一回,我偏不,我一定要记得,一个人但凡长点记性,都不会过得太差。你真以为你的处境强于我?
沈既明被酒淹了脑子,一时未能听出话里深意,反而觉得好笑:想容君还真是不自谦,敢问想容君,君非我,安知我之悲欢苦乐?
你之乐?你个在史书上早殇的小十九能有什么乐?差点让李龙城盖着红盖头当作姑娘家给娶了也能有乐?下了战场上龙床,你可出息大发了。
砰
二人的交谈被毫无征兆地打断,双双抬头看去。寂夜神君满目沉冷苍凉,一口银碎的牙齿紧紧咬着,极力忍耐着什么。沈既明所知的羲翎是连天塌了都面不改色的,鲜少见他这般失态,他下意识地放下酒碗扶住羲翎的手臂,关切地问他如何。而羲翎还未从云想容的话里走出来,他反抓住沈既明的手腕,低沉地道出三个字:沈既明。
只这一句,听得沈既明遍体生寒,这是他头一回在面对羲翎时产生逃避的情绪,这是一种源自心底的惧意。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羲翎作为三天神君原有的压迫力,或是他自己的记忆作祟,他本是来扶羲翎的,反而是自己先软了腿脚。
一时,沈既明目光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羲翎:(要素察觉)这个李龙城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神不知道的?他再说一遍他要对沈既明干什么?
第49章
古人欲语泪先流,神君未酒人已醉,依我看,小十九清醒得很,倒是寂夜神君像是喝多了似的,大庭广众的,这是在作什么。云想容手持酒碗,似笑非笑地看向羲翎:神君若不嫌弃,不如同我们两个可怜人畅饮一番,在天上可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是吧,十九殿下。
不等沈既明开口,羲翎猛然将沈既明的手腕握得死紧,逼迫沈既明与他对视。沈既明不明所以,醉意被吓醒了大半,他试图像云想容投去求助的目光,而羲翎根本不给他眼神飘散的机会。
眼瞅着寂夜神君那张俊脸越靠越近,沈既明吞了吞口水,心道,再美的美人疯起来也叫人遭不住,是不是他不该来和云想容喝酒,想来也是,好歹也是个三天神君,偷偷摸摸地跟地府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喝酒算怎么回事。想通此节,沈既明即刻示弱道:神君我
小十九。羲翎打断道。
哈?
沈氏掌权者大多儿女缘薄,皇子公主众多者唯昊武帝沈宏园一人,人间史书上所记昊武帝皇十九子幼年早殇。云想容为何叫你小十九?
沈既明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是李龙城。
沈既明的脑子嗡地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愈发不想让羲翎知道他生前与李龙城那档子事。尤其是稀里糊涂地对寂夜神君产生断袖之情以后,他更加不敢把自己鲜血淋漓的过去剖开给羲翎看见。虽然他作为一个白捡的神仙,早就没有面子可言,然他仍想尽其所能给羲翎留下还不错的印象,而非一个对父兄不忠不孝对百姓不仁不义的恶者。羲翎贸然在他面前提起李龙城,沈既明一阵难堪,只含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说得准呢。
或许是沈既明的难堪过于明显,或许是云想容善心大发帮人解围,羲翎最终还是放开了沈既明的腕,淡淡地垂下双眸。云想容笑道,这才对嘛,总提那些个过世之人何苦来哉,来来来,给我们寂夜神君也满上。
羲翎无心留恋美酒,梦中的惊惧感挥之不去,他已经许多年未有这般头痛的时候了。他想他该好好整理一番与沈既明的关系,不管他承认与否,他的种种反常皆指向一个可能。如若从前看不清楚,眼下也该察觉了。
寂夜神君是搅气氛的一把好手,无论是正经的洗尘宴还是私下小酌,但凡请了他到场,能硬生生地办成死气沉沉的白事。云想容直呼后悔,他在地府待得久了,难得来个沈既明这等有活人气儿的陪他聊天说话,谁知道羲翎无聊至此。沈既明又是个没出息的,被羲翎吃得死死,羲翎闷头喝闷酒,他也跟着如丧考妣。
这酒是喝不下去了,云想容道:罢,罢,寂夜神君心系天下,无心享乐,又何必勉强自己。在下自认没这么大面子请得动寂夜神君,神君醉翁之意不在酒,赶紧把请回去好生安置,别疯了病了的又找上我来。
他既这么说了,羲翎也不客气,拔腿便走,带着沈既明一起。
望着二人背影,云想容突然道:小十九。
齐齐回头。
云想容淡笑:也无甚大事,只是你我交情一场,有的话若不说,我忍着倒怪难受的。他清清嗓:听说你得了把神弓叫不见欢离,有功夫拿出来练练罢。
沈既明面色一白,被羲翎拽到身后。
无视羲翎警告的目光,云想容自顾自道:不见欢离,不见欢离,这是个好名字啊,你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东西。小十九,你以为的善心未必是真的善心,一样的道理,你以为的恨,也未必是纯粹的恨。我言尽于此,能不能听得懂,全看你自己了。
正如云想容所料,沈既明根本没听懂。
回程的一路,沈既明都琢磨着云想容是什么意思。善非善,恶非恶?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倒像是有些不能明说的话,只得以隐晦的方式告知。地府莫不是果真要趁着羲翎修为折损有所动作?可天地二界之间的权谋争斗无谓对错,不过是神仙也难免对权力的渴望罢了,他从未以天界或地府为善,何来善心非善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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