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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错了,她也自私,当年事业正在飞跃期,雇了保姆便疏忽了对闻衍的照顾。说闻道的过错也不过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正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的自私了一辈子,上天才会降下这样的惩罚。

你别太着急,事情会有转机。你看医生的表情,一定是小衍身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扶着钟可竹,替她耐心地擦去脸上的泪水,井且手法高超得不曾弄花她脸上一分妆容。钟可竹重重地哽咽了一声,抬眼看离病床最近的那位医生脸上惊喜的笑容,二十天悬而未落的心好像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而病房内的闻衍对室外的一切浑然未觉。

他只是闭上眼睛,尽量放空自己的大脑,在这座如同监狱一般的屋子里让自己成为一团漂浮的空气,仿佛想要借此回到一片混沌的世界,回到与之相连的那个有顾剑寒的世界。

没有他,顾剑寒要怎么办啊。

那边还是隆冬时分,冷月峰上风刀霜剑,一片苦寒。顾剑寒到底有没有收到那对戒指,有没有好好戴上,有没有好好穿衣,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在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他?

拜托,千万别哭啊。

第106章 口齿清晰

顾剑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大片大片葱茏苍郁的天青色薄荷,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琥珀色蔷薇。他们的木屋就在蔷薇深处,花鸟追逐嬉戏的地方。一到夜晚房顶就落满星星,他们顺着梯子靠上去,幸运的话大概能听见宇宙的狂风像大海一样歌唱,镣铐和煎熬就在黑洞里成灰。

但顾剑寒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他对于一切都感到格外陌生,于是便只用靠在闻衍的肩上,窝在闻衍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听他哼起最简单也最动听的歌谣。

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冷月峰天色正暗,似乎已是傍晚,窗外疾风呼啸,镂花圆窗外的竹林摇曳得厉害。

他听着竹叶沙沙的声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还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正想和闻衍说起此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心跳却猝然漏了一拍,仿佛身体要比大脑更先一步意识到某种悲哀的灾难。他有些茫然,这辈子头一回不敢醒来。

然后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枕边人的脸。他碰得很小心,很温柔,待指尖触及到那一片熟悉的温热时才蓦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顿时抿紧唇感到有些委屈,他长睫翕动,睁开眼似乎有话想要对闻衍倾诉,可是喊了几声阿衍,枕边人都没有回复。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地笼罩在他的心头,顾剑寒从床上翻身坐起,怔怔地盯着枕边那个熟睡的闻衍,眼眶蓦然就红了,却没有泪水能从干涸的心中挤出来。

这并不算什么拙劣的障眼法,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他的阿衍睡觉一定是要抱着他的,否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可是这个冒牌货却独自睡得香甜。

他身上还满是闻衍留下来的痕迹,可这个闻衍身上连一个吻痕也没留下,完全是未经情|事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明明闻衍就睡在他身边,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感受不到闻衍的存在了,那枚弟子命牌像是失了灵,师徒之间的联系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他伸手去触碰身边的闻衍,带了一点破术之力,还带了一点秘而不宣的卑微的期待。然而他心中的祈祷并没有生效,他指尖触碰到闻衍胳膊的时候,一阵星星点点的琥珀光泽闪烁而过,转眼之间,那个状似熟睡的男人就变成了一只长长的枕头。

那他的阿衍去哪儿了?

顾剑寒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榻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慢了下来,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冻下去。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却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

雅青云水蓝色,同时缠绕着一缕存在感极强的血色,环行穿过一整枚戒指,像是一圈另类的镣铐,牢牢地套在顾剑寒白腻瘦削的无名指指根。

那一天,顾剑寒在榻上枯坐许久。

他没有取下那枚戒指,只是举起来怔怔地看,穿着单薄的里衣,靠在窗户边,看着看着,眼底便黯然失色。

那枚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指根上很漂亮,他还从来没有戴过戒指,不知道这双手竟这样适合。但与这枚戒指相连的另一枚戒指的魂魄,他却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

他打开神识在整个清虚门内仔细搜索,那一瞬间清虚门内狂风大作,比之前的风力更要大了十倍不止,那是来自群山之巅的怨愤和痛苦。大雪如同骨灰一般纷扬堆积,晦暗的山色之中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前路,唯有冬知雪还坐在山门的牌匾上,看了看至东极魔界境内那束被掩埋了大半的圣光,又回头看门内肝肠寸断的风雪。

这场宿命般的风雪越下越大,逐渐蔓延到清虚门以外的地方,直至东西南北各族所在的疆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张狂。风吹过来,雪压下去,却意外地并不伤人,只是冷,冻人心尖,也砭人肌骨。风雪刮过,人间田野里的那些庄稼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们并不是为了降下灾难而来,它们也在漫无目的地飘零,为了在天地之间寻找到一丝一毫所寻之人的踪迹。

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的阿衍,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给他留下可供寻找的讯息。闻衍在冷月峰上的竹屋消失了,他的行李箱、双肩包、柴犬棉拖鞋全部不知所踪,就连放在落星阁的医疗箱也失去了踪迹。顾剑寒打开衣柜,那些袖口绣有衍字的衣物还叠好放在原处,然而那些黄白形制的高阶弟子剑道服却不见了。弟子命牌也找不到,所有关于闻衍的、最初的物件都查无所踪。

这个世界上似乎处处都还留有他的印记,然而他又像是一团太过真实的梦境一样,终究不得不消弭在漫天风雪里

他怎么可能忍心抛下他独自消弭在漫天风雪里?

他不是一团梦境,他有笑容,有温度,一颗心就像一座活火山,却把最安全的枝头伸出来让他落脚,不让岩浆熔化他的羽毛。

他明明说过的,他向他保证过的,会一直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他不会食言。

谁把他的阿衍带走了?

砰!

冷月结界从内部轰然碎裂,外面那一层黑雾缭绕的饕餮结界也随之慢慢消散,顾剑寒伸手去触碰那星星点点的琥珀色灵力,似乎还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独属于闻衍的温暖与气息。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灵力在天地间消散,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瞬间占据了他的心脏。他闭眼唤剑,声音嘶哑得如同沙漠里濒死的寒鸦,眼神空洞,眸底充血,两颊惨白。渡霜在他手中发出铮然哀鸣,剑锋在湘妃竹制的地板拖曳而过,留下一道入木三分的划痕。

他长发如雪,血衣猎猎,颀长身影立于群山之巅,目光被至东极魔界境内那一道弥留的圣光吸引。

山门口突然亮起了一盏长明灯,莲叶托着灯芯,映照着纷纷如梨的雪花,那是陆闻青和他家大弟子,站在山门牌匾之下呼唤着上面不拘小节的掌门。不一会儿又燃起了两团枫渔心火,那是焚香局的标志性火焰,用来制香焚香的高阶火种,焚香局长老春璟的随身灯。

她站在山门口,面对的却是清虚门深处冷月之巅,隔着雪虐风饕远望山巅上飘飘如坠的残魂,她双耳上垂着的那对迎春花似乎已经枯萎,在这样极端的苦寒之下,无法撑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顷刻之后,山门迎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怪物,形如猛虎而生双翼,爪牙锋利淬毒,浑身上下都有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双目已经混浊得不成样子,眸中阴翳遍布,血雾弥漫,却依旧朝他们发出阵阵恐怖而狰狞的狂啸怒吼。

不准确来说,是向他们身后的顾剑寒发出狂啸怒吼。

冬知雪回头,正好看见顾剑寒提着剑朝这边走来,不紧不慢,而目光却分毫不差地落在雪地里的怪物中。那一瞬间,他深红的瞳仁在风雪中显得太过骇人,一步一步活像是刚从万鬼牢里爬上来的,教人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更恐怖的怪物。

顾剑寒在冰冷的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往那边靠近,直到此刻才看清楚,原来是因为那只怪物身上沾满了阿衍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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