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倾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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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恕错愕地抬眼看过去, 入目先是双粉嫩的拖鞋,再是白皙修长的腿。
乔卿久人站在门口, 手里端着个空盘子。
她穿了件吊带绸面睡裙, 裙子不长,卡在大腿中间,露出细长直的腿。
脑袋上顶着干发帽, 端着副刚洗过澡的模样。
黑眸流转, 神色微讶,粉唇微微开合, 没发出声音。
显然也是没想过会萧恕坐在自己门口的。
萧恕眼里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光, 然后陡然平静下来, 神色淡然的仰头对上乔卿久的脸。
乔卿久并不避讳他的视线, 也光明正大的看过去。
视线胶着。
八号院坐落在西四胡同最中心, 深夜安静的出奇。
完全隔绝了现代社会的汽车轰鸣, 只有昆虫在草垛里,模糊不清的发出细弱声响,飞蛾扑撞在院外路灯上, 直挺挺的落下来。
方塘里锦鲤浮在水面, 吐出连串的泡泡, 呼吸完毕又心满意足的甩着尾, 钻进荷叶底下。
泛起涟漪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又一次把月亮揽到自己怀里抱好。
乔卿久的睡裙贴身, 勾勒出属于少女的姣好弧线, v字领,细吊带卡在白皙平直的肩头,锁骨凹凸有致。
这样的身材配上那张清纯无辜的脸, 看的萧恕眼皮一跳。
他稍稍收回眼神, 拇指在食指上半指节至关节处来回摩挲着。
漫不经心,更没有半分开口准备解释他为什么会坐在人家门口的意思。
沉默了两分钟后,乔卿久弯唇角先行开口,语气平和的问候,“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啊。”
“嗯。”萧恕挑眉,眼尾上挑,懒懒散散的往旁边的柱子上靠了半寸。
不咸不淡地问,“饿了?”
交流的驴唇不对马嘴。
乔卿久勉为其难的接上线,认为萧恕是看到自己手里盘子才好心问了这样一嘴。
“原来是。”乔卿久轻声答,托着盘子掂了掂,莞尔说,“现在已经吃好了。”
萧恕颔首,抬眼看着她,“前两天我买了挺多吃的,都扔厨房了。”
“我看到了。”乔卿久回。
声音软糯糯的,大有在寂夜里跟风声争谁更挠人心弦的意味。
可能是萧恕对数量词的估算不那么明确,双开门的冰箱都被他塞满了,零食点心更是摆了大半桌。
“然后你一样也没吃过。”萧恕继续讲,声线低沉。
乔卿久恍惚间从里面听出来那么点儿。
委屈?难过?不高兴?
“……我平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乔卿久定神,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他娘的学习太用功,学出了幻觉。
“是吗?”萧恕似是而非的问,月光清寥寥地落在他身后。
五官分明凌厉,眼神深邃的像是要把面前人看穿。
乔卿久不想多跟这位哥纠缠,她还得回去写卷子,没得空扯犊子。
一不做、二不休,卖乖启动。
乔卿久耸耸肩,长睫毛轻颤,示弱地讲,“我怕胖,不敢吃零食。”
如果这话对着迟辰这种智商不行的钢铁直男说,那估计就糊弄过去了。
然而萧恕不吃她这套。
“呵。”萧恕低低的笑了声,戏谑道,“你零食不敢吃,夜宵倒是跟的上,随身携带糖带的倒也还挺勤快啊。”
乔卿久单手去攥裙角,脑子里瞬间又浮现出几行大字,交织循环。
——“莫生气,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来又何必。”
多大点儿事,原谅他。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反正撞见不了几次,下次出门前我注意还不行吗?
——“我若气坏谁如意,而且伤神又费力。”[《莫生气》]
从前乔卿久一直都觉得不管内心如何,自己最起码演出了与世无争的最佳状态。
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会再找自己麻烦。
但她不小心忽略了,就在几天之前的清早。
她已经跟应长乐一起,把萧恕归类到了牲口的分类里面。
牲口能算人吗?显然是不能的。
乔卿久向来觉得对一个人的评价跟判断,不应该是借由其他人口舌相传而来的。
没接触过,便没资格去评价,那样的认知不客观,完全取决的于最先那个传话筒的主观臆断。
所以无论她听过萧恕多少传闻,乔卿久都觉得未必如此。
她也从没有打算去深入了解过萧恕这个人。
可单凭萧恕给受伤的自己扔来创可贴、为寄住的自己新装了房间这两件事去判断。
乔卿久觉得萧恕这人还可以,性格不论,起码跟扛把子的暴戾不太匹配。
综上种种真相如何,乔卿久根本不关心。
风平浪静的住了西四胡同一星期,乔卿久都快忘了那个卧室还住着人。
萧恕是温柔可亲还是偏执阴鸷,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现在现实为乔卿久证明了,还真他妈的有。
乔卿久现在就想打死萧恕这个说话不好听的牲口了。
乔卿久在心里骂人,她不讲话,萧恕也不讲,就随性的倚靠在柱子上,修长的指尖玩转着方形打火机。
跟坐着的萧恕不同,乔卿久站着,保持同个动作一动不动的站久了,血液循环不畅,腿会麻。
乔卿久非常娴熟的点脚尖松动,落下脚尖的时候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她粲然一笑开口,“你没听过那句鸡汤吗?”
“哪句?”萧恕反问。
乔卿久颇为郑重的讲,“没在深夜吃过饭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我还真的头次听。”萧恕薄唇微抿,剑眉末梢略扬,那双含情眼里有星光闪烁,似是在努力憋着笑。
原本冷漠凌厉的脸上多了丝痞坏的气质。
萧大少爷平生头一次跟别人道歉,没得到任何回应,正不爽。
于是他跟乔卿久讲,“那你半夜吃完领悟出什么人生道理了?说给哥哥听听行吗?”
“……”乔卿久现在根本不想编造人生领悟。
她特别想直接把手里盘子砸萧恕头上。
问问萧恕:你们社会少年,是不是大晚上不睡觉,都犯病?
理智让乔卿久保持微笑,她微笑的弧度更大,唇侧脸颊上梨涡明显。
“我深夜无眠,想到了句民间俗语,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乔卿久胡编乱造、掐头去尾的讲,“这星期忙的脚不沾地,都没好好问候。”
她编到这里时候卡了壳,差点按心声,把萧恕大名念了出来。
小幅度吸气调整后,乔卿久口若悬河,托着盘子绘声绘色的比划讲,“都没好好问候哥哥过得怎么样,深表愧疚。这不,今天周末了,我正准备出门看看哥哥回家了没,没想到心有灵犀,出门就撞上哥哥你正好坐在我门口了。”
“啪、啪、啪。”萧恕直接给她鼓掌,抬下巴示意,含笑说,“别停啊,你继续。”
“……”乔卿久疑惑的望着萧恕,她掰扯的难道还不够吗?
萧恕眯起眼睛,“你不是要问候我吗?我坐这了,你问候吧。”
行,妄图跟牲口讲道理,本来就有悖人伦纲常。
乔卿久服了,她认输了。
“哥哥你这星期过的怎么样啊?”音色清甜,眉目含笑,看不出半分愠色。
除了脸甜嘴甜,一无所有。
萧恕淡然道,“托你的福,我过得还行。”
乔卿久乖顺的点点头,“那希望哥哥每天都开心,万事胜意。”
“你呢?”萧恕承下祝福,又看似非常客气的寒喧问回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得过且过。”轮到自己身上,乔卿久敷衍了事。
她心里惦记着没做完的数学卷,不想多聊,仰头打出大大的哈欠。
垂眼时候眼神迷离了不少,一副困倦的样子,“哥哥我把盘子放厨房,再吹个头就准备睡觉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早睡早起对身体好的。”
这困意袭来的可是有点儿太快了,刚刚还明亮的圆眼睛,现在都眯的成了条线,也不怕摔倒。
萧恕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演,并且终于配合了一次,“嗯,去睡觉吧。”
“晚安呀哥哥。”乔卿久单手揉揉眼睛,迈步往厨房走。
刚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磁沉的男声,“我本来是想问问你,你随身带的柠檬糖是在哪里买的。”
乔卿久的脚步没停,她没回头,风把软语带到萧恕耳边,“等下我把链|接发给你。”
厨房的门开着,水声稀里哗啦。
乔卿久刻意多拖了几分钟,等她回屋的时候,萧恕已经没再坐在院子里了。
她拿了浴巾披在肩头,把长发用手散开摊在浴巾上自然晾干。
开始入定刷数学卷的最后两道大题,等乔卿久再抬头。
墙上挂钟已经越了个一百八十度。
湿发快干透了,乔卿久是拿手机准备开个视频吹头的时候。
才发现萧恕发来过消息的。
因为平时多在上课跟练舞,所以手机都是静音的。
乔卿久懒得经常调整模式,索性就一刀切的常年静音。
除非有重要的电话要等,否则能不能联系乔卿久全凭意念和缘分。
很可惜,萧恕是没缘分那类人。
消息来自一个小时以前,主语搭配谓语,简单明了的四个字。
shu.:[老子错了。]
乔卿久不算心大,但的确不至于为了些小事记仇。
那天被萧恕调戏是真的气鼓鼓。
奈何忙碌了一星期,早抛诸脑后。
她掐指算了两次时间线,都不知道萧恕究竟为什么道歉。
算命算出他自己今晚犯会病,所以提前道歉?
乔卿久气尚且不顺,干脆假装看不见,没回萧恕消息。
****
萧恕摊在电竞椅上,捧着手机玩游戏,每有消息弹出必定切出去看一眼是谁。
连着三次反复下来。
排位掉了七分,蒋圣挨骂一次,三人聊天小群直接被萧恕屏蔽。
电子竞技不图赢,难道图消遣吗?
扯淡,萧恕只为了赢。
萧恕关掉游戏,把手机提示音效调到最高,自己进浴室洗澡。
直到萧恕跟手机一齐砸到床上。
住在隔壁、信誓旦旦等下发链接过来的那人,都毫无动静。
萧恕皱着眉点进去朋友圈,确定自己没被拉黑,手却怎么都发不出一个问号来了。
屋里留了盏床头灯,点亮了小半片天花板,萧恕视线无法聚焦在任何一点。
白天的训练强度很大,开赛车需要高度精神集中,几轮下来让人疲倦不堪。
但萧恕无法因为困倦入眠,现在是零点四十七。
他在这个时间段,完全无法入眠。
只要闭上眼,就有混乱的画面涌进来。
时间过去几百个日夜,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嘶吼大叫喊“姐姐”,没有人给他回答。
鼻腔里是煤气的刺激感,跪在冰凉的地上,手足无措的拨开萧如心的眼皮。
瞳孔黑漆漆的,涣散无光。
120车开不进胡同,院门外围了许多打哈欠的看客……
急诊室的灯鲜红刺眼,脚步声纷乱。
父亲是狂奔到门口的,扶着墙喘息,唐媛媛的高跟鞋尖锐,看热闹不嫌大的嚎叫着,“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医生出来时候摇头,护士则拿着确认单,安慰说,“节哀。”
最后一次碰到萧如心的脸,只有脸皮是软的,薄薄的一层,没有任何温度。
白布罩在她头上,萧恕无数次想问,“姐,你怕不怕黑啊。”
萧如心离开前的场景成了萧恕的梦魇,最开始是心理性的睡眠障碍,他根本睡不着。
身体透支时候会眯眼短暂的睡上一阵子。
浅眠时候会被某个念头吓得醒来,手想去抓什么,始终落空。
混乱、噩梦、惊醒、幻想萧如心还在;阴谋论,萧如心究竟是被害还是真的选择自.杀;自己替她好好活下去……
(tps:珍爱生命,自杀绝不可取,此处是个意外,姐姐并没有真的想要自杀,后文会写到,你的家人朋友都爱你,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那段日子里萧恕看过不少心理医生,受过几次专业治疗。
成效甚微,他是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从睡眠障碍,变成睡眠节奏紊乱的。
正常人晚上睡,熬夜修仙的不过凌晨三四点,而萧恕是每天早上将近七点,急救确认萧如心死亡以后的时间点,他才能够进入睡眠。
睡眠节奏紊乱指的是:二十四小时内,睡眠至觉醒节律模式与日常生活所处的环境所要求的节律严重不妥,主要诉诸在全社会能接受的时间范围内,无法入睡。[1]
“我无法去跟你阐述明白,你之前的睡眠障碍,跟睡眠节奏紊乱,究竟是你好起来了,还是更差了些。”萧恕的心理医生曲楚相当直白的同他说明,“你这种确切的叫醒昼夜睡眠障碍,常于与重性精神疾病同时发作,特别是躁狂症的躁狂期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另外在临床观察中,多数患者被诊断出心律有问题。[2]”
“不过问题不是特别大,不睡觉心律检测肯定有问题。”曲楚好心安抚。
在萧恕持续了七个月日夜颠倒的睡眠后。
曲楚在萧恕的病历上写下:偏执性精神障碍,病因为目睹姐姐死亡,临床治疗效果弱。
萧恕才闭上眼,耳畔仿佛又听见了120的鸣笛声。
他立刻睁开,手撑着床褥做起来,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被这段梦魇折磨久了,逃不出,避不开,可最起码已经知道如何让自己平静。
往日需要烟或者酒,安静的一个人待着。
今天大抵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许是因为院子里。
突然有了除萧恕以外的活物,绵长的夜里。
隔壁还有另外的人,这种认知莫名其妙的让萧恕觉得安心。
他鬼使神差的,划开手机。
指尖飞快的敲击屏幕,直接发了消息过去。
乔卿久才把今天的手帐制作完毕,正打着哈欠趴在床上,仔细的把胶带跟剪刀分文别类的放进整理好里。
屋里的吊灯已经灭了,昏暗环境里,手机屏幕骤然泛出的幽光被注意到。
shu.:[睡了吗?]
夜风从半开的窗里蹿进来,把帘布吹的鼓鼓囊囊,蹭在身上软呼呼的。
周末的夜晚太温柔,乔卿久半搂着自己的毛绒玩具兔子,长耳朵被她的肩膀压住。
乔卿久没打字,刚才是装困,现在是真困。
她按着语音键,发送过去。
倾酒:[语音]
萧恕点开,小姑娘的声色特别软,大概倦意上来了,真的乖。
尾音拖的有点儿长。
乔卿久对此毫不自知,她在用萧恕根本受不住的鼻音讲话。
她讲,“我躺好了,要睡了,哥哥早点儿睡,晚安呀~”
shu.:[语音]
萧恕勾着唇,也发了语音回她,“晚安呀。”
声音是萧恕自己意想不到的温柔,以至于他发完后重新听的时候。
几度想要撤回。
乔卿久没有再回复过。
萧恕去门外瞅了一眼,侧面屋里黯然无光,应该是真的发完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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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门开了又关。
西边,从前萧如心住的卧室里,亮起灯。
他进门时点的香早燃尽,香炉旁边散落了许多灰烬。
萧恕没再点上,他坐在正对遗像的那张藤椅上。
遗像里的女孩子面容姣好,乍看过去眉眼间跟萧恕有六七分相似,但没萧恕那么凌厉,是张柔和的脸,笑的夺目璀璨。
萧恕用牙撬开酒盖,手臂抬高虚敬照片里的人。
“姐,我们的家里住进了个女孩子,前几天好像跟你说过。”萧恕自嘲的笑了下。
“她叫乔卿久,外表看起来是个小乖乖,实际上挺野的。”
“这点跟你有点儿像,所以我才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的音色跟你的全然不像又哪里有点儿相似。”
萧恕抿着酒,低声讲了许多。
“大概是都外柔内刚的类型吧,反正她母亲看起来挺不靠谱的,倒是心真的宽,能放心自己女儿才这样小,就住进别人家。”
“还是别人家有男性的情况下,果然是什么人都能成为父母啊。”
不会有人回应,萧恕早早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的夜晚。
撕碎所有伪装,对着遗照袒露心声。
“我觉得她是那种即使特别慌、特别害怕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人,她在装。”
“我在她眼里,读出了另一个我自己。”
“漠视一切,基本上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她以为自己伪装的特别好,其实并没有。”
萧恕仰头,喉结滚动,把剩下大半瓶啤酒饮尽。
又如法炮制的重开了瓶。
……
“笑起来特别甜,声音超软,跳舞非常有天赋,顶好的女孩子,前途光明。”
自说自话,转变话题也无妨。
“对了姐,我把数学竞赛的题刷完了,等明年我拿奖给你看好吗?”
“姐,我好像动了恻隐之心之外的感情,我希望她能好好的。”
说到这里萧恕顿停,收声,酒还剩下小半,隔空浇下,魂归院里的石膏地。
一瓶半,远远达不到萧恕的酒量,连个头都没开呢。
可萧恕偏偏睡着了,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在天光大亮之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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