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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南在旁看他许久,忽而一笑。

他坐在谢昭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笑叹:你还是御史呢,来我家夺我书画,也不怕被人参一本?

谢昭想着这几日何方看自己越来越不满的目光,笑:或许这一日很快就要到来了。

裴邵南挑眉,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谢昭不再多说,拿着画卷起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6章 谏己

何方看谢昭不顺眼,倒不是因为谢昭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他觉得谢昭出现在御史台本就是个错误。

没有人能否认谢昭的才华,能在十九岁夺得金科状元,并且还是连中三元的金科状元,至少在读书这一方面,能赶上他的人就寥寥无几。

谢昭的身世也无人可置喙。何方如今已经三十又八,他进入翰林院那一年,谢昭的祖父谢晖时任太傅,圣上每做一个决策都要询问他的意见,谢晖在朝中的地位称得上无人能及。

也是那一年,谢昭的生父谢延击退北燕军队三百里,一战成名,此后更是组建自己的谢家军,替大峪镇守边界。

何方尊敬谢晖和谢延,觉得有此二人乃大峪之幸。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也是欣赏谢昭的。他觉得谢昭继承了他祖父的聪慧机敏,又有他父亲的风发意气,未来可期。

可那是未来。

从个人角度来说,何方是喜欢谢昭这样的年轻人的。

可是以御史中丞的角度来说,何方却觉得现在的谢昭还不够格。

这些年来,御史台被圣上予以重任,因此每一位进入御史台之人都经过了重重筛选。

可谢昭凭什么?就凭圣上的宠爱?

大峪建朝三百七十二年来,还没有一个状元能够在金榜题名后直接进入御史台,他谢昭凭什么可以?

他祖父和父亲纵然出色,可是那又与他何干?难不成凭着祖辈的庇荫,他谢昭就可以枉顾这三百多年的传统,直接进入御史台?

御史台中大多数人对于谢昭的到来不加多言,可据何方所知,对圣上这道旨意抱有怀疑的人并不是没有。

另一位御史中丞王东启私下与何方说起过这个事情:今日我路过窗外,忽听窗内有同僚正在议论谢大人。他们不服气,自己都是历经重重选拔进入御史台,怎的这谢昭就可以直接成了侍御史?

侍御史虽然只有从六品,但在御史台的地位已经不低,仅仅只在御史大夫窦舜和两位御史中丞之下。

王东启叹了口气:圣上这多让其他御史寒心啊?

何方仔细一想,觉得王东启这话没有错。

或许谢昭的确是个可期的人才,或许圣上对谢昭的看重并非无的放矢,可追根究底,谢昭进入御史台的方式就是错误的。

哪怕圣上真的想要谢昭进入御史台,也该让谢昭老老实实去翰林院待个几年,接着走流程进入御史台。

思考了一晚上后,何方拟好了奏折,准备在第二日的望朝上提出自己这一份奏折。

他不是傻,也大约猜到了王东启觉得圣上偏宠谢昭,不敢触犯盛怒,是以找了何方这个冤大头,想让他去提这事。

可是何方又想,圣上犯了错,总有一人要指出来。

既然没有人来,那他来又何妨?

这一日是十五,谢昭终于要参加朝会了。

天不过刚亮,他就已经穿好了官服站在殿外等候。刚捂嘴打了个哈欠,谢昭就见到何方也到了。他放下手,朝何方作揖,笑得眉眼弯弯:何大人,早上好啊。

年轻人的笑容充满朝气,双眼清澈明亮,这是从未受过挫折之人才能有的眼神。

何方不苟言笑,轻轻嗯了一声,他拢了拢衣袖,面上无异色,心中却忽的有了一丝疑虑:难不成真的要当朝进谏吗?

严格来说,他进谏的不是谢昭,而是乱作决策的圣上。

但何方知道,一旦他今日在大殿之上提出那份奏折,无论圣上反应如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昭都将沦为京城里的笑话。

何方成,谢昭回到翰林院,有人会笑话他抱圣上大腿不成,到头来害得灰溜溜从御史台里退出去;何方不成,谢昭继续留守御史台,也一定会有人嘲笑他不知羞耻,竟然还有脸留在御史台。

殿门打开,有捏着拂尘的太监站在门口喊:上朝

何方跟在王东启后头,沉默进殿。

在他的身后,是第一次参加朝会的谢昭。何方低头,还能见到谢昭抬步扬起的青色衣袍。那衣摆绣了鹭鸶和青竹,正是文官官服才有能的式样。

何方不自觉抿唇,转头朝谢昭看了一眼。

谢昭对上他的视线,眼中闪过疑惑,轻声问:何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吗?

何方触及他的视线,眉头猛然皱起来。

他干巴巴说了句没事,接着回过头去,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这奏折,到底奏还是不奏?

时间过得飞快,六部尚书都象征性地说了些事情,话题很快掠过。

何方很快听到圣上在上头沉声问:诸位大人可还有别的事要奏?

何方参加了好几年的朝会,当然知道圣上这话的意思:有事快奏,无事散朝。

想到王东启说的话,何方闭了闭眼,终于下了决心。

他咬了咬牙,刚要走出队列,就听到身后有人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走出了队列,站在了大殿中央。

少年人清朗坚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臣有奏本!

这声音

谢昭?!

何方一惊,偏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昭。他握着笏板的手不自觉用力,冥思苦想:谢昭不过刚入朝,他能有什么奏本?如果有奏本,他又是要奏谁?

这一刻,和他有同样疑惑的人不在少数。

窦舜转过头来,肃着脸低声问何方和王启东:他要奏谁?

身为御史台的最高官员,他理应对自己的下属多有了解。

如今谢昭来御史台不过半月不足,竟然有了想要弹劾之人?这人是御史台的同僚吗?是谁在暗地里欺负他了吗?

窦舜想起圣上对谢昭称得上光明正大的疼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开始发疼。

王启东很懵:谢大人平日在御史台与人为善,卑职未曾听过他与谁结怨。

何方眉头几乎要皱成一个川字:卑职也不知。

谢昭不久前还登科及第,在殿上大出了风头,虽然如今官职低微,可文武百官都对他很熟悉。见谢昭第一次上朝就有奏本,大家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只待听一听这位被谢大人当朝弹劾的倒霉鬼到底是谁。

端坐上方的秦厚德脸色也有些阴沉。

这不满当然不是对谢昭。他想的是,难不成有谁给谢昭脸色看了?谢昭祖父和父亲都已过逝,他如今在京中称得上无依无靠,难不成是有谁仗着他没有倚靠就去欺负他?

窦舜对秦厚德还是有些了解的。

因为此刻秦厚德的确怪罪到了窦舜的头上,他心里想的是:窦舜这老家伙怎么这么没用?竟然连一个谢昭都看顾不好。

亏他还是谢晖的好友,怎么连故去好友的孙子都照顾不好!

勉强压下愤怒,秦厚德看着弯腰立于殿中的谢昭,放柔了声音:谢御史,你这是有什么事?

他清了清嗓子,加重语气: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你大可直接说出来,朕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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