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1 / 2)
胜天国的帝都——明阙城北面, 一重重的宫室像山峦般绵延不尽, 一派磅礴气势。其中最恢弘的一座宫室——乾坤殿内锣鼓喧天, 歌舞不绝, 当朝皇帝萧永业正在会见西疆各国来朝拜的使臣。
几千里外密轮山上风雪肆虐, 而胜天国大部分疆土酷热难当, 乾坤殿却凉爽宜人, 只因为大殿下方的地窖内无数宫人将刚融化了的冰水不断泵入大殿的四壁和殿顶,这才有了乾坤殿的欢声笑语。
萧永业从先皇手中接下这大好河山,内, 国泰民安,外,万国朝拜, 使得他原本就浮躁的性格越加张扬起来。此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 甩开想要扶住他的内监,大步冲入了正在表演天魔舞的众女子间, 放声道:“诸位使节, 来来来, 不必拘束, 与朕共享这些人间绝色吧, 哈哈哈!”说着, 高大健硕的身躯就往一名舞女身上压去。
舞女们应当是见惯了萧永业这样,不慌不忙地变换了阵型,被萧永业捉住的女子则在面纱下妖娆地一笑, 就扭着水蛇腰靠在了萧永业身前。
笙鼓声更加震耳欲聋起来, 萧永业与舞女相拥着,放声高歌,舞女们的笑声夹杂其间,在崇拜摩罗教、不近酒色的西疆使臣眼中简直是群魔乱舞的恐怖景象。“咚咚”的鼓声敲在他们的心上,让他们不由脸红心跳起来。
“来来来,若是看得起我胜天国,就来与朕共舞!”萧永业大笑着对众人说道,接着就用嘴叼起怀中舞女嘴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众使臣尴尬不已,按照中原胜天国的律法,君臣共舞,有失礼仪,然而若不遵从,又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众人为难,面面相觑,一时间汗出如浆,清凉的乾坤殿仿佛比家乡的大漠还要炎热百倍。
“急报——”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使臣们看见一个银甲士兵骑着世上罕见的天马落在了殿外,那士兵跳下天马,大步上了正殿,大概是情报紧急,没有侍卫拦他。
正在作乐的萧永业见了,忙推开舞女,挥手遣散众女子,喧腾的鼓乐声也停了下来,让众使臣更加如坐针毡。
那士兵无视各国使节,来到大殿正中央,“嗵”地跪在地上,低头道:“禀报圣上,西南大事——败了!”
“什么?!”萧永业怒吼一声,所有宫女侍卫,甚至连各国使节的心都震了一震。
“没用的东西!”他不顾大国皇帝的威严,当着使臣的面一脚踹在了那士兵胸前,怒道,“拖下去,斩!所有归来的将士,一个不留!”
震撼人心的怒吼声还在殿内回荡,有侍卫上前要将那士兵拖下去,然而还没拉起那士兵,几人就被强劲的力量压得踉跄一步。
“狗皇帝,去死吧!”随着一声怒喝,数十个人影冲了进来,剑气四散飞射,顿时伤了不少人。
宫女们尖叫着跑了个干净,使臣们用各自的语言高呼着,有的躲在了案几后,有的随着人流往殿外跑去。
随着闯入者越来越近,萧永业酒醒了大半,见是一群修炼之人闯了进来,反手抽出身后侍卫的剑,怒道:“你们这些三教九流,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皇宫行刺朕!来人,都给朕拿下!”
为首的人正是摩倻,他想起在流花林无情射杀众人的大军,想起这一路走来打听到的皇帝的所作所为,修炼之人与统治者原本互不相犯、了解甚少,到如今他才明白这个最高统治者的残酷。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葬送了那么多生命的皇帝,竟是如此年轻,他一度以为只有日暮西山的人才会疯狂地向往永生!
不过也对,谁都惧怕死亡,这个手握整个胜天帝国的年轻帝王更是害怕失去这一切!
那么死在他的命令之下的弟子们,又何尝不想活下去?!
想到这里,摩倻振臂一呼,带领弟子们径直冲向萧永业。
“来人!”萧永业被无极派凶悍的气势惊到,在侍卫的护卫下一边后退一边仓皇四顾,殿内不相干的人已经跑光了,而己方人数明显少于对方,对方剑光落下处,就有侍卫死去。几乎所有的剑光都向自己飞来,一个又一个的侍卫挡在自己身前,无声地倒下。萧永业慌不择路,只能后退,此时恨不得自己身边有成千上万个侍卫供那群疯子屠杀,那样才能撑到御殿军赶来!
“狗皇帝,敢做就要敢当!是你下的令屠杀我们,你就大胆地站出来让老子一刀劈了你!别躲在别人背后像个娘儿们!”摩倻刺死了上前来的一个侍卫,一掌拍在对方脸上将他推开,继续往前冲去。
“不过你要是脱下裤子让我们……哈哈,我们就当你是娘儿们,饶了你这条狗命!”几个游侠杀红了眼,开始拿萧永业取乐起来。
萧永业气得牙痒痒。
这时一道剑光飞来,削去了面前侍卫的头颅,直射自己颈项,他大惊,后仰着摔倒在地,才躲过了这一击,然而他看见为首的那中年人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侍卫们已经一个不剩了!
他用胳膊在身后撑住了,慌忙想要后退,却被摩倻踩住了脚,九五之尊的他痛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胜天国,该亡了!”摩倻脸上带着阴沉的笑,将剑缓缓地搭在了萧永业的胸口。
踏!踏!踏!
整齐仓促的声音传来,持弩的大军赶到,转眼间将乾坤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掌门!”无极派弟子们见大军齐刷刷地用弩/箭对准了他们,忙出声提醒摩倻。
摩倻抬头,见不止是宫殿外,连大殿内的藻井、斗拱上都悬挂着许多士兵,他知道这些士兵的弩/箭会有多准,该射自己的左眼就绝不会伤到右眼,更不会误伤到这个狗皇帝!
想到这里,他不由全身一寒。
无极派弟子和游侠们已经聚集在了他的身边,默默撑起了结界。
摩倻心知众人已然落入虎口,然而料定投降也是死路一条,便将剑刺了下去。
萧永业的脸色顿时惨白,吼道:“你会死无全尸的!”
“有你这个掌握全天下的狗皇帝给我这孤家寡人陪葬,我不亏!”
萧永业一咬牙,心知对方不会手下留情,便将撑在地上的右手微微抬了起来——那就同时动手吧!他们会被射成肉泥,而自己就算重伤将死,还能召御医进行救治!
他阴鸷地一笑,右手重重地敲在了地板上。
殿内殿外,无数弩/箭一齐发射!
而胸口的剑果真刺了进来!
朕,不想死!
他在心里怒吼着,眼前掠过一片黑暗,胸口一痛,那柄剑“铮”地断裂,而箭雨也没有落在那些刺客身上!
萧永业舒了一口气,接着就被人提了起来,他看见一个黑袍人站在自己身边,一把长剑带着闪电一般的光芒为他斩断了刺客的武器,而大殿内尽是断裂的箭支。
“即刻派兵东去,我会给你……征服三界的力量!”黑袍人冷冷地笑着,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面对冷烈,萧永业的张扬已收敛不见,心中只有服从。
“冷烈!”摩倻认出了那就是东方涵曾经的阶下囚,这一路北上他还听说了万神山庄被冷烈所灭,顿时不寒而栗起来。他倒退一步,扔了断剑,抢过身边一名弟子的剑,作出了防御姿势,以防萧永业再次下令射杀自己,然而他看见萧永业表情呆滞地对着大军挥挥手,所有士兵便垂下了弩。
冷烈又向着摩倻等人看过来,摩倻忽地想起了求而不得的长生咒,想起了自己一统修炼界的心愿,便看着冷烈身上飞散的黑气,不肯移开眼睛。
“心魔!”一声怒吼震醒了摩倻,他看见了最让他头痛的人踢翻了几个士兵、手泛金光往冷烈冲来。
“威赫!”摩倻忙退开一步,接着看见慈怀紧随威赫而来。
慈怀身形瘦弱,步伐并不急,却在转瞬间追上了魁梧的威赫,两人一弱一壮,一慈眉一怒目,然而都带着震慑人心的气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冲入了大殿。
原来威赫为了给无极派传镇魔印,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帝都,正好遇见了同样在奔波的慈怀,两人便想进宫阻止摩倻闯祸,再说服皇帝下令举国御魔。
没想到两人还是晚来了一步,甚至连萧永业都落入了心魔手中!
冷烈知道自己奈何不得神武门人,便用左手拎住萧永业,忽地往殿外冲去!
慈怀、威赫忙运起灵力,摩倻也回过神来要去阻拦,冷烈却挥起雷鸣剑,惊雷落下,十余个无极派弟子被击毙。
“冷烈你这个王八!”威赫忽然大骂一声,想要引来冷烈的注意,却不料冷烈举起雷鸣剑往前方猛地一劈,将突然出现的罗浮山众人打伤了。
“明迦掌门。”慈怀一惊,当先上前扶住了重伤落下的明迦,身后弟子们纷纷将其余人接住了。
眨眼间所有士兵跟着冷烈和萧永业撤走了,整座宫殿像是暴毙的人一般,顿时灰暗了下去。
“心魔……要去归墟海……”明迦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血来,费力地说道,“他要去救……被推入归墟的魔族部众……赶紧……去阻拦……”
“阻拦?!就凭我们?又要对付心魔,又要对付那狗皇帝的大军?”威赫急得大声说道。
明连一手按住流血的肩头,说道:“还要抵抗归墟的力量……上次我们与姬尊者同行,勉强能扛得住……”
“我们尽快召集人手,下归墟海阻拦心魔。下海后归墟对我方和心魔都会有影响,这些可以不计较。但若是我们失败了,魔族便会入侵大陆……”慈怀徐徐说道。
“那便……召集更多人手守在岸上……一旦归墟海有异动,岸上的人立即行动……以逸待劳,获胜的把握会大些……”明迦说道。
摩倻忽然加入了众人的讨论,说道:“我去找能号令皇帝大军的办法,将胜天国的军力集合起来,开往归墟海!”
“呵!狐假虎威啊!”威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摩倻知道威赫在揶揄自己,更牵扯了之前无极派跟随东方涵抓捕狐妖一事,心中恼火不已,却不便发作,以免被更多的人明白自己的意图。
然而众人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慈怀点头道:“那就有劳摩倻掌门了。我们即刻出发,去召集其余门派,共赴归墟海。”
明迦强撑着立直了身子,沉声道:“罗浮山便去试着说动妖皇前去归墟援助。”
商量已定,众人兵分三路,往各自的目标奔赴而去。
明迦立即吐出一口血,明远、明连等人方才为了阻拦心魔,也都受了重伤,伤势轻些的弟子纷纷劝几人养伤要紧,说服妖皇的事由他们去做,几人只是摇头拒绝,便再次往北方妖皇谷赶去了。
“云河哥哥,你终于来了……来啊,跟上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白菀弱小的身影在前方忽远忽近,云河看得并不真切。
“小菀,我来了……抱歉让你们等了那么久……”云河在心里这样说着,却发不出声音。
“云河哥哥,快来救救我们啊……”白菀忽然快步往前走去。
“小菀!小菀!”他看着消失的背影,无声地喊着,心中焦急无比,眼前只有黑暗,他看不见通往冥界的路。
“狐王云河?!”忽然,云河听见了一个陌生而阴森的声音。
那是……冥界的冥使?
自己真的来到冥界了?
焦急之中,云河有些欣喜,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几双手向自己伸了过来。
“都住手!”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云河的死期还没到!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
云河闻言,心忽地凉了,不等冥使回话,他就说道:“我已经来到了冥界,怎么可能还没到死期?”
黑暗似乎被灰色光芒微微点亮,他看见了一个眼蒙灰色绸缎的少女正在将苍白的脸靠过来。
“狐王云河,你的死期还没到,你能来到这里,纯粹是因为你求死心切。冥使不知道你的死期未至,我还能弄错?你的生死,我看了不下数十遍……你……先回去吧……”少女严肃地低声说道。
“呵呵……”云河怒极反笑,“我已经到了这里,哪有就这样离开的道理?!你们既然关押着我族人的魂魄不让他们转世,我今天非要与他们一同进入轮回不可!”说着,他猛地挣脱了犹豫着不肯放开他手腕的冥使。
“你、真是不可理喻!”少女急得有些跳脚,翻开生死簿往云河面前一推,“银狐族没有被灭族!只有少数几个人死于非命,他们已经转世了!其他人、都还在世!”
黑色的簿册上,银色奇异的字符缓缓浮现出来,逐渐转化成云河能读懂的文字。
他找到了族人们的名字,果真只有少数几个族人的名字下记载着转世的时间,而大部分的族人名字下方只有长短不一的竖线,竖线尽头写着将来的日期。
少女怕被云河窥探到银狐族人的死期,忙收了簿册,说道:“这些竖线代表他们的生命还在延续,你快回去找他们问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少女的语气从愠怒转成了怜悯,眼神也柔和了起来。
云河一时怔住了,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又有些欣喜若狂——
他们明明是在自己眼前被屠杀的!
小菀明明说她在冥界等着自己!
可是他们却没有死?
他们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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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河!你的族人没有死!”赤焱几乎要疯狂了,不断地大喊着。
“云河!你醒过来啊!”铁宁玉抱着云河,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服堵住他胸口的伤,泣不成声,她想起了与云河相遇、相处的许多往事。
光华门上,在自己濒死的边缘,他像是一束光芒从天而降,落在她充满仇恨的生命里,照亮了她原本会一直黑暗下去的未来。
而当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恩怨而想要“得”的时候,他却为了族人只想着“舍”——舍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永恒的生命。
他仿佛从来不知道惧怕,哪怕自己追求的是死亡,也依然像一个单纯的孩子,为了某一个目的而执着地前行。
而当云河终于解开了永生的束缚,照亮铁宁玉生命的光芒消失,她才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不能称之为生命,自己已经跟着云河“死去”了。
可是,自己真的会死去吗?
当所眷恋的人永远地离去了,自己却独活于世,她终于体会到云河那急切求死的心,和那份锥心的煎熬。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在渡世神王出手前阻止云河!一念之差竟造成了自己永生的遗憾!
为什么,自己会听信魑魅的话,接受了那不死的咒语!
否则此刻自己还能与云河共赴黄泉,哪怕他心里挂念的只有他的族人!哪怕自己能再看他一眼,此生无憾!
“云河,快回来啊……”铁宁玉泪如雨下,她把乾坤玉贴在云河掌心,试着用灵力去挽留他的生命。此刻她的内心一片空白,只希望能捕捉到云河任何细小的动作。
魑魅站在远处,脸上阴晴不定,她忽然往赤焱冲了过来!
“师父!”青眉惊呼一声,此时她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顿时明白了是魑魅策划了这一切,却来不及说出口,更来不及起身阻止魑魅杀赤焱灭口!
铁宁玉心碎欲绝,没有看见往这边冲来的魑魅。
而紫藤和花潮几乎要在严寒中昏睡过去,呆呆地看着面前所有人。
“赤焱,小心!”青眉大喊一声,眼看魑魅身后光芒涌动、就要有妖兽跃出来,她低下头不忍再看。
唰——
无数藤蔓忽然织成了一道高墙,生生阻拦住了几只凶猛的妖兽,花神与魑魅四目相对。
“倾欢,你要干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有些想不明白!”花神面色阴沉,没有了平时的慵懒散漫,低头沉声问道。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魑魅展颜一笑,让花神的神魂有一刹那的迷失,她一个转身绕过了花神的阻拦,继续向赤焱冲去。
轰!
赤焱忽然起身,火焰在他面前落下,弯刀转眼就架到了魑魅的颈上。
“是你要害云河的性命?!为什么?!”赤焱怒道。
魑魅并不答话,还想出手杀赤焱,却忽然皱皱眉,转身离开了众人落脚的这片高台。
“倾欢!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花神一边大喊着去追魑魅,一边用灵力激醒了紫藤和花潮,两人仍是迷迷糊糊。花神差点抓到了魑魅的衣袍,魑魅却纵身跃下高台、坐上一只妖兽飞向了远方。
“该死!”花神下意识地咒骂一句,又发现不该这样骂魑魅,就恼火地转身,并不打算去追她。
赤焱恨恨地一握拳,转身去看云河的情况。
云河已经没有了呼吸,让赤焱如五雷轰顶一般。
“啊——”他单膝跪在云河身边,仰天大吼一声,全身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云河!”铁宁玉察觉到灵力注入云河身体后便是石沉大海,她不禁全身一凉,脑袋空白,但还是撕心裂肺地大喊了出来,“神王,求您现身,把长生咒还给云河!求您救救他!”
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声轻笑,接着传来了渡世神王飘渺的声音:“死生大事,岂可儿戏。”
“神王!求您了!转移长生咒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却是云河的命啊!”铁宁玉望着天空,深深地低下了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云河的眼皮似乎颤了颤,自己的心也跟着猛地一颤,她忙对赤焱说道:“云河还活着!你的火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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