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静好(2 / 2)
“看剧。”琥珀淡淡地回了她两个字,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虞亚沉着脸走到她面前:“很有闲情逸致么,哦,我想可能是中国距离法国太远了,有些消息不太及时。你知道西方古典音乐协会对你的所作所为做出什么决定么?将你永远驱逐出古典音乐界,你再也登不了台,拉不了你的琴。”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谢谢你对我的关心!”琥珀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目光不偏不倚地注视着她。
虞亚笑得很得意:“我的消息可不是一点灵通,我还知道其实你很久之前,就拉不了琴的,你看过心理医生,还看过精神科医生,你病得可不轻,所以被驱逐,你也无所谓了。用我们中国话讲,烂泥反正糊不上墙,那就继续烂下去呗!”
琥珀震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震愕,这一神情取悦了虞亚,她的语气越发地开怀:“如果我是你,我会找一个偏僻的小镇,在那老死,而不是跑出来丢人现······”
“可惜没有如果,你永远成不了她。”盛骅漠然地越过虞亚,把她未出口的“眼”字塞了回去。
“盛教授,你可不要误人子弟。”虞亚讥诮地看着盛骅轻揽住琥珀的腰。“不要怪我没提醒你,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时的怜悯,说不定会毁了你一世的英名。”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提醒我?你是我的谁?”盛骅做了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虞亚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得无法形容,张口结舌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一扭头,丢下一句话:“我会等着好戏上演的”,噔噔噔,跑了。
琥珀震愕的目光落在盛骅脸上,她朝他伸出手,他及时地握住,说道:“我们走吧!”
“我的演出恐惧症······”网上热炒的是她和希伯、阿峦之间的三角绯闻,并没有提到演出恐惧症。这件事,她没对阿峦提过,就怀特先生知道,米娅知道,还有自己向盛骅坦承了,还有怀特先生告知了许维哲······现在,虞亚从哪里得知,不言而喻。虞亚知道,就代表着全世界都会知道。对于正热炒的绯闻,这个消息已经算不了什么,就是······心里面灰暗而又晦涩,还有说不出口的难受。
“你现在有演出恐惧症么?你拉不了琴么?”盛骅带着笑意问道。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伤。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其他的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光,真是自大、张狂、不自量力,可是琥珀灰暗而又晦涩的心却为之豁然开朗。她靠向他,感知到他在摩搓着她的掌心,她没有怦然心动,而是感觉到整个人一下子就宁静如月。
有月的夜晚,往往代表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真的天气晴好,不仅阳光好,还刮起了小北风,带点微凉,很是舒适。阿姨翻看日历,感叹刚放假呢,怎么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都八月了。她说在中国的最北端,进了八月,就入秋,晚上冷得要穿大衣,有时候还会下雪,这风怕是跟着雪过来的。风是不是跟着雪过来的不确定,倒是树叶跟着风落了一院子,留在树上的叶子越发浓郁硕大,茉莉花又开了一波。
盛骅的目光透过浓密的树荫,看着蔚蓝的天空,对琥珀说道:“这样的好天气应该庆祝下,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说完,他就跑去厨房,让阿姨不要准备晚餐。
琥珀深吸了一口轻凉的空气,是哦,好像很久没出去吃饭了,上一次,在外面吃饭,还是和许维哲一起呢!她垂下眼帘,欠身摘去茉莉下面的几片黄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吃饭的餐馆是琥珀听过多次却没去过的2003,“还记得我么,小美女?”一个身着宽松上下两件套僧装的青年男子朝琥珀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琥珀细细地打量了下,认出他是文医生的儿子,好像叫文杰。“你好!”文杰得意地朝盛骅抛了个媚眼:“所有见过我的人,一眼便是一生。”
盛骅嫌弃地瞅瞅他僧服都遮不住的大肚子:“是不是和你媳妇又抢食了,瞧你这肚子,又多了一圈。”
文杰连忙吸气,反驳道:“你什么眼神,我都瘦了几斤了。”
盛骅淡淡地睨过去一眼:“瘦是你的梦想,不错,请继续保持。”
“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讨厌的人。”文杰不悦地回了个白眼,对琥珀说道,“咱们不要理他,离他能多远就多远。”
琥珀抿嘴轻笑,跟着文杰走进餐馆。
2003与其说是餐馆,不如说是个盛放回忆的纪念馆。装饰有点像旧式的茶楼,墙壁上挂满照片,角落里放着一叠发黄的报纸和边都磨得发毛的碟片,中间有几根红色的柱梁,围绕着柱梁,是一张张四方桌和条凳。那些照片都是2003年的留影,有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徐徐进港的只有机组人员的飞机,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大门紧锁的学校,站在街边惊惶不安的清洁人员,医院里无助痛哭的父母······那些报纸、碟片也是2003年的,报纸里,无论是文字还是数据,都让人触目惊心。尽管碟片里的音乐和电影,在今天,很多都成为了经典,不可否认,2003年是一个满目疮夷的时代。
“2003年,华城有很多家庭都失去了亲人,许久,都走不出去,后来,文医生建议大家一起投资开了这家餐馆,不为了营利,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相互疗伤,抱团取暖!”盛骅拉开条凳,和琥珀一起坐下。
“他们应该被治愈了吧!”琥珀环顾四周,看到最里面的桌子上坐着四个老人,有一个在拉手风琴,其他三个在跟着哼唱,那是一首俄罗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盛骅微微一笑:“我觉得效果很不错,甚至出乎意料。这儿现在是华城特色餐馆之一,外地很多在2003年受过创伤的人都慕名而来,有些心里面压抑的人也爱到这坐一坐。今天人算少的,平时一座难求,还不接受预订,有没有座纯靠运气。”
“那我们今天运气很好!”琥珀看到其他桌子上的客人也向里面围了过去,有人把桌椅搬开,挪出块空地,有几个跟着音乐跳起了交际舞。看着这样的场景,没有人不觉着愉快吧,好像那些沉重的忧伤都跟着音乐、舞步释放了出来。
身后传来文杰“嘿嘿”两声干笑,一叠手写的菜单啪地扔在了桌子。“别忽悠人家小美女,盛大教授您可是咱们2003最大的股东,扯什么运气啊,你什么时候来没座了?”
“你也投资了?”琥珀很是惊讶,2003年,盛骅才多大啊,他那时不是在汉诺威么?
盛骅拿起笔,在菜单上刷刷勾了几道菜,轻描淡写道:“我家在这片区域有一套公寓,后来拆迁赔偿了一个门面,就是这个2003。他们给我租金的。”
文杰张嘴欲说点什么,在盛骅凌厉的一瞥后,他撇撇嘴,把话题引向了菜单。
2003的菜单也是偏家常,还很杂,似乎无论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在这里总能找到一两道熟悉的家常菜。文冲笑嘻嘻道:“我们就是要让每一个客人宾至如归。”
盛骅今天点了几道淮扬菜,都是这个时节的江湖河鲜,口味平和,清新而略带甜美。琥珀看了图片,品相也细致精美。“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她欢喜道。
盛骅把菜单递给文杰。
文杰一转身就嘀咕上了:“真是活久见呀,我以为你这辈子都是别人巴着你呢,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小心翼翼讨好别人。”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欢快了,手风琴已经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转换到《红莓花儿开》,跳舞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惜男多女少,有几个头发灰白的老者在一边跃跃欲试,有一个看到了朝这边张望的琥珀,忙走过去,翩翩有礼地一鞠躬:“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琥珀下意识地看向盛骅,盛骅鼓励地眨了下眼睛:“去吧!”
琥珀起身,优雅地把手伸向老者。老者其实不太会跳舞,不时就踩到琥珀的脚。每踩一下,两个人都停下来大笑一通。
这么快乐的琥珀,盛骅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酸酸胀胀的。看了一会,他起身朝隔壁的桌子走去。正夹着一筷酸菜鱼的刘队抬了抬眼,问道:“你要不要先垫点?”
“不了,我那边也快了。”盛骅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刘队面前一盘酸菜鱼,一个榨菜肉丝汤,还有一碗白饭。“我待会还有工作,吃完就走。”刘队边说边塞进去一大口饭。
“还是没有进展么?”盛骅目光追着琥珀舞动的身影。
刘队把嘴里的饭咽下,苦笑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老师那件案子进展不大,咱们在追查药物供应商这一块,却是揪出了一个大的犯罪团伙,过几天新闻里就会有报道了。”
盛骅把视线收了回头:“江老师不是一直都单着的,三十多年前,他结过一次婚,还有一个儿子。可惜这段婚姻维持的时间不长。如果我没猜错,许维哲的母亲应该就是他的前妻。”
“许维哲是他儿子?”刘队一拍额头,“我是傻了不成,这年龄不对啊!”
“江老师的儿子在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他们是因为这个才离的婚?”
“可能有这个原因,不是全部,但江老师却是因此而不再登台演出。”
刘队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关于你的江老师,你还知道些什么?”
“柳向栋曾经和江老师一起留学英国,听说他也追求过江老师的前妻,但她选择了江老师。”
“这么狗血?”
盛骅摊开双手,不作评价。
“这些事你为什么当初不提一字?”刘队目不转睛地盯着盛骅,好像要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确切的答案。
盛骅平静无波:“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提。江老师这一生,已经够孤单了,我不愿他死后还被人说长道短。”
“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盛骅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发现了许多巧合,你们不是说,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比如?”
比如从江老师母亲那里传下来的在牛奶中放盐粒的吃法、说法,和许维哲家竟然一致;比如许维哲和他母亲入住在凯悦,那个雨夜,应该飞去南方出差的柳向栋,车上载着一个女子,行驶的方向恰好是凯悦;比如柳向栋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对许维哲的非同寻常的偏爱;比如梅耶提起的往事;比如江老师意外之后,许维哲的替补······这一件一件拆开来,好像就是巧合,可是凑一堆,往深处分析,能惊出一身的冷汗。如果再扩展开来,琥珀的演出恐惧症、一年多前的所谓绯闻,突然都在这时候接二连三爆炸,是不是也碰巧了?可是要说出有什么联系,真说不出来。
刘队皱眉沉声道:“看来我们的方向又歪楼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人性不会那么丑陋。”
刘队看了盛骅一眼,不置可否道:“你没别的事了吧?”
盛骅站起身:“明日之栋琴房好像准备转手,是真的么?”
刘队嗯了一声,重新拿起了筷子。盛骅朝他点了下头,走向自己的餐桌。他们的菜已经上全了,舞也停了,琥珀一张俏丽的脸,红扑扑的,正着急地四下找寻他。
盛骅笑着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问道:“开心吗?”
琥珀灿亮着双眼,点点头。
吃完饭回家,琥珀看着一路的灯火,觉得在盛骅家呆着的这一阵子的时光可能是她一生最好的时光,也许以后也会很好,但再好,都不会及现在。这段时光哪怕是她的自我催眠,哪怕是个假象,哪怕很短暂,哪怕如昙花、如烟花,刹那芳华,她却能真切地感觉到快乐的触手可摸。如果能让让段时光延续,琥珀愿意付出一切。
可惜,这是个再奢望不过的奢望,该来的终是会来的。
“好像我们来客人了。”夜色里,一辆黑色的车静静地泊在四合院的大门前,盛骅扭头对琥珀说道。
琥珀目视着前方,绞着的双手不由地握紧。
车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后座的车门一开,怀特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等着白色绝影的驶近,然后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以完美无暇的礼仪对着琥珀轻轻颔首,说道:“好久不见,我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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