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此时站了出来,不卑不亢拱手道:“之前徐奉常在我军中,我未能好生照料,甚至害得徐奉常身陷敌营,却为了秦国,无法伸手营救徐奉常。王翦实在愧对徐奉常,愧对王上。”说完,王翦瞥到一旁的尉缭,顿时想起尉缭和徐福的关系,于是也转过头,顺带说了一句,“愧对国尉。”
以王翦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说明他道歉的诚意,实在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
王翦是秦国老将,徐福不过小小奉常,尉缭纵然地位高,但毕竟也只是朝中新贵,若是王翦真要倚老卖老,半点歉意的话也不说,谁也拿他无法,就连嬴政也只能心头不快一阵子而已。毕竟谁也不能否认王翦的确是一心为秦。这样的忠臣良将,你如何能批判他?
徐福本来也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知晓战争的残酷,知道战争输赢的重要性,这是万人之间的生死搏斗,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自然是不能为了他就变作一场儿戏。站在王翦的角度没有任何不对。
徐福点头,道:“王翦将军不必自责。”顿了顿,徐福觉得自己这话显得太寡淡了些,于是又添了一句,道:“若是日后有机会,我还要跟随王翦将军的,届时只请王翦将军派人好生护住我便是。”
王翦脸上的笑容顿时浓烈了几分,道:“这是自然。徐奉常若是能继续随行,那是我等之幸。”王翦也见识到了徐福的厉害之处,何况徐福也是难得好说话,好相与的人。自然王翦也就巴不得他随军了。
徐福点了点头,他与王翦之间的芥蒂,算是彻底解决了。
嬴政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但见徐福这样大方原谅了王翦,他心中自然也就跟着原谅了,不仅如此,嬴政注意到王翦看向徐福时,眼眸中透出的欣赏之色,嬴政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味道,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他们,这样优秀的徐福,是寡人的!
“王上,此次蒙将军带兵出征,我便也随行吧。”徐福出声道。
嬴政脸上的微笑登时就僵住了。
说随行,你还真的要随行?
嬴政掰着手指默默算了一下,寡人吃肉的时候已经被缩短得不能再缩短了……徐小福啊,算一算,你欠了寡人多少次了?在三川郡时,答应寡人的次数都还没还完呢。嬴政暗自咬牙。
尉缭在一旁不出声,心底实则和嬴政一样纠结。
他是想到徐福年纪小,不能老和嬴政混迹在一处,男儿么,是应当多出去闯荡一番。而另一面,他又不由得想到,战场刀剑无眼,十分危险,若是徐福又出了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王上。六十五。”徐福眼眸低垂,脚尖无意识地划过地面。
尉缭和王翦都是一头雾水,什么六十五?
嬴政摇头,“七十。”
徐福面无表情,低声道:“没有耕坏的地,但是有累死的牛。王上,你确定吗?”说罢,他的目光无比隐晦地从嬴政的腰上闪过。
嬴政面色黑了黑,提高声音道:“那徐福届时便随蒙恬出征吧。”
徐福小声道:“我讨厌那个魏王,我就去看一眼,蒙恬把他欺负到什么地步。”
嬴政脸色缓和了一些,“尽早归来。”
徐福点头。
尉缭和王翦仍旧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徐福和嬴政打着什么哑谜,莫名其妙地就将问题解决了,而且还速度拍定了结果。
嬴政示意内侍将他们送出去,尉缭和王翦尽管心头不解,但是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那便也只能离开了。
徐福装作不经意地冲天翻了个白眼。
很好,嬴政压根没看见他的动作。
徐福恢复了正常的姿态,等尉缭走到门槛前了,他突然出声道:“师兄,你如今觉得魏王如何?”
刚才他们还在殿上骂那魏王蠢猪呢,尉缭怔了怔,“魏王意气用事,愚蠢不堪。”说完,尉缭心中突觉不好,抬头见徐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尉缭顿时尴尬不已,显然是也想起了当初他拦住徐福时,与徐福说的,依他看,魏王好过秦王数倍,要投靠也应当是投靠魏王,如今再想起当初的言论……
实在是打脸啪啪啪!
尉缭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心中哀怨不已,师弟实在也忒记仇了些。
徐福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尉缭走远,当初尉缭那样抹黑嬴政,虽然后头他和尉缭都认亲了,尉缭对他也不错,但是那也不能让尉缭白抹黑啊,他总是要一条一条都用事实,逐一反驳回去的。好让尉缭看清楚,他徐福说嬴政不是那样的人,便就不是那样的人!
“随寡人走一趟。”嬴政突然出声道。
徐福忙收起思绪,“嗯,走哪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嬴政嘴角还微微上翘了些。
“今日有宫女来寻寡人,华阳太后又病了。”
徐福倒是很快想到了华阳太后和昌平君之间的联系,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该不会是因为昌平君……”那天徐福本来也没想将昌平君弄死的,虽然他厌恶这个人。但是谁能想得到,偏偏出了意外,之后的事也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或许吧。”嬴政倒是不慌不忙的,“华阳太后是个聪明人。”
嬴政只简单提了一句,便没继续和徐福聊这桩事了。
一路上,二人随意聊了些话题,有关于扶苏的,有关于城中百姓的,还有关于魏王的,很快两人就到了华阳太后的寝宫外。宫女见了嬴政,立即便躬身行礼。华阳太后这里的宫女,常年都是跟在华阳太后身边,很少涉足外面的地界,所以消息也算不得灵通。也正是因为这样,嬴政才十分能容忍,且尊敬这位华阳太后。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她根本不会伸手到嬴政的跟前来,她偏安一隅做着她的太后,只享着福便足够了。
嬴政携着徐福进了宫门,徐福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嬴政反倒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了,徐福微微拧眉,这样被华阳太后看见了,难道不会有什么不好吗?
嬴政的胆子实在大了些。
徐福的目光闪了闪,脑子却是不自觉地浮现了一句话。
不是胆子大了些,而是嬴政骨子里本就是狂傲不惧的,此时他懒得掩藏,自然也就干脆大方地向人展示自己与他的关系了。至于华阳太后会不会有反应,嬴政压根不在乎。
徐福其实也不在乎。
有时候他和嬴政还真的有些相像。
两人坦然地走过围屏,见到了床榻上靠着的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年纪颇高了,脸上已经长出了层层褶皱,但气质仍在,可见年轻时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美人。
哪怕如今年纪大了,华阳太后也不像是一般的老太太,她仍旧将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华服披在她的身上,不见半分违和,她依旧挽着发髻,发间还有着精致的发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优雅的味道。
她的确是病了,两颊瘦得都不见肉,见嬴政进来,她便露出了慈和的笑容,道:“秦国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