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战狼夫妇(2 / 2)
萧凤卿素来淡定的脸色亦有了变化,他稍稍敛眸,看着矮坡上络绎不绝的狼群和仓皇逃窜的权贵子弟,冷声道:“萧千宸既然敢这么算计我,肯定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算我们现在求援,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援兵赶到,我们早被这些畜生撕碎了。”
“王爷,世子!”崔烨踉跄扑过来,一身都是狼毛,腿上还被狼牙咬出了一个口子,他被吓得涕泗横流:“救救我!救救我!我被咬了!”
除了崔烨,其余勋贵家的公子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幸亏萧凤卿指挥得当,布置下一些人阵捕杀了数头狼。
危急存亡的关头,虽然有不少人疑惑萧凤卿与昔日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还有出神入化的功夫,但形势紧迫,他们也来不及仔细探究其中的蹊跷,只是本能地听从萧凤卿的指挥。
萧凤卿的目光落到腕上的绿松石手串,心头一动:“陈公子是不是发癫痫被送回营地了?”
赤鹄提剑挡在萧凤卿面前:“嗯。”
萧凤卿顿了顿,忽然萌发了一份很不切实际的希望:“说不定晏凌会出现。”
沈之沛一怔,哈哈笑道:“老表,你这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晏凌哪可能会来这地方?”
萧凤卿淡声:“晏凌非常聪慧,如果陈公子的箭矢也有问题,白枫照样能收到消息,他肯定会告诉晏凌的。”
沈之沛仍旧匪夷所思:“那晏凌也不至于上这儿来,明知是虎狼之地还为了一个男人硬闯,她傻吗?你们的关系也没多好吧?”
沈之沛瞅着萧凤卿变幻不定的面色,压低声道:“她可不是因为你连命都能舍弃的月吟。”
闻言,萧凤卿突然茫然了,眼底迅速掠过一抹闪烁的异芒,他没再和沈之沛争辩晏凌是否会出现的话题。
大概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大概又是不相信。
总而言之,无非就是这两种答案,他却罕见地变得迟疑,自己都唾弃自己的三心二意。
就好像在沙漠遍寻水源不获的迷途行者,某天忽然发现了一座村庄,他却迟迟不敢走近,因为害怕那只是海市蜃楼的假象。
沈之沛说的对,他对晏凌确实抱有太大幻想。
“求人不如求己,我就不信这群狼杀不完!”
“萧千宸把扬名立威的机会都送到我面前了,难道老子没那个种能接住?”萧凤卿厉声道:“沈之沛,护好他们!”
沈之沛惊讶:“你要打头阵?我同你一起去。”
“别婆婆妈妈的了,狼要屠,人也不能死。”
收摄心神,萧凤卿狠狠擦掉脸上的血,拽下腰带将剑柄牢牢绑在手上,随即义无反顾地杀向了利齿垂涎的凶猛狼群。
众人根本看不清萧凤卿是如何出手的,只能看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在健壮狡诈的狼堆中移形换影,所到之处,狼的惨嚎此起彼伏,一只又一只遭开膛破肚的狼被砸到坡地下,紧跟着,又有无数只壮硕的灰狼蜂拥而上。
萧凤卿的武功或许不能用天下第一来形容,但他身上那股悍不畏死和越战越勇的气势,仿佛一把世间最能所向披靡的神兵利器,挥落的每一招皆是劈山填海的霸气。
渐渐的,注视着那个与狼群搏斗浑身是伤的男人,所有人都不自觉噤声,他们的眼眶慢慢湿润赤红,双拳也越攥越紧,属于少年人的血性在他们的体内觉醒奔腾,叫嚣着能毁天灭地的能量。
崔烨咬咬牙,转身看着身后的少年们,大声道:“畏首畏尾还做什么男子汉?我们的父辈都是开疆扩土的将士,他们的子孙也绝不该是遇到危险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哭哭啼啼的脓包!宁王为了保护我们孤战狼群,我们再不做点什么,就算今日活下来,回去还有何颜面冠上自己的姓氏?!”
“崔公子所言极是!”永定伯府的段世子率先站出来响应崔烨:“有什么好怕的?几头畜生罢了,我们拿起自己的兵刃,一刀解决一个便是,群狼尚且知晓与同伴共进共退,难道我们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一群畜生?”
这番激昂慷慨的话语落地,其余人面面相窥,再望一眼被凶狠的恶狼前后夹击的萧凤卿,脸上闪过挣扎跟意动,空气静了静,没有人再开口,场面一度陷入了令人心灰意冷的尴尬。
见状,崔烨又吃惊又愤懑,怒睁着双目:“你们……你们怎么不说话?”
段世子哼了哼,提着白蜡枪出列:“崔兄,我陪你!”
沈之沛一边摇头感叹萧凤卿拉拢人心的计划失败了一边出声阻止道:“二位,我知道你们一片好心想帮宁王,可是宁王此前就嘱咐了我,让我好好保护你们,你们将来都是为国效力的人,沈某不能放你们过去冒险。”
“不行!”段世子断然否决:“身为大丈夫,岂有遇到风浪就龟缩在他人背后的道理?”
他转过头,激愤且轻蔑地掠过十多张年轻的面庞:“我段佐虽然没有荡平浊世的本事,可也不算无名之辈,我父亲身为威名赫赫的永定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约摸是被段佐掷地有声的话震慑,那些面露犹疑的少年人都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段佐冷冷一笑:“一群孬种!”
话音刚落,刑部侍郎的幼子袁凯抓着短刀越众而出:“段世子,你骂得对,宁王为了保护我们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我们哪能像龟孙一样袖手旁观?有家伙的操家伙,没家伙的拿削尖的树枝,我们今日就跟这帮小畜生拼了!”
金石之声铿锵回荡,犹如响鼓重锤在混沌的天地,直把人血脉里鼓噪的懦弱都震了个粉碎。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终于有少年朗声应和:“往日总有人说我们是贪图享乐的膏粱子弟,我们今天就杀了这群狼,提着它们的脑袋回去见父兄,以后看还有谁敢小瞧了我们!”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底读到了一丝决然的意味,原先萎靡的气氛彻底士气高涨,之前心生怯意的人都不由热血沸腾。
“好!我们今日就随同宁王舍命一战!”
说完,段佐一马当先朝坡地跑去。
坡地上的狼群见有大批的人又冲上来,绿油油的眼睛立刻放射出凶光,健硕的头狼站在坡地的迎风处发出了悠长的狼嚎,犹如死神的召唤。
很快,其他的狼只也开始嚎叫迎合头狼,毛骨悚然的狼嗥汇聚成一片又一片恐怖声浪,然而更骇人的还在后面,大概是听见了头狼的嗥叫,坡地一侧的草原又踢踢踏踏地奔涌出十多匹身形强壮的郊狼。
崔烨头皮发麻,颤声道:“我还能有机会活着回骊京喝一杯离霜姑娘的酒吗?”
“老子去你的!”沈之沛怒骂:“死到临头还垂涎离霜,要想也是我想,你算老几?”
萧凤卿徒手扯断一匹狼的肠子,冷声训斥道:“你们想死,我可不拦着,但是别拖我下水。”
段佐左支右绌,不慎被一匹狼咬住了胳膊,沈之沛眼疾手快地削掉了那只狼爪,回头朝萧凤卿龇牙一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哪怕我死了,我都会给你当垫背送你回阳间。”
萧凤卿默不作声,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臂将一条条袭上他面门的灰狼拦腰斩断,腥臭的狼血将他的玄衣染成一块块暗黑色,惨厉的狼嚎与惊惶的呻吟声在他耳畔接二连三地响起,他没有时间去分辨谁伤了或是死了,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留着这条命回去!
“老七,我撑不住了!”沈之沛一掌劈飞扑上来的母狼,呼喊道:“你走吧,我掩护你!”
郊狼是群居动物,时常结伴捕猎,感情非常深厚,眼见自己的伙伴被杀,剩余的狼便像疯了一般不要命地发动攻击,而且是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击萧凤卿等人,甚至宁肯被刺穿狼腹都要咬上他们一口才肯罢休。
萧凤卿头也不回,穿梭在一群群拱着尖嘴欲啃食他的狼堆中,高声道:“你如果能活下来,我可以考虑劝说离霜接受你。”
沈之沛眼睛一亮,立马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出尔反尔!”
萧凤卿无暇再答话,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气力在一点点流逝,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看不清自己身边围绕了多少匹相机而动的狼,他遵循着本能一次又一次麻木地划下每一道森冷剑弧,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滞缓,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万兽有灵,狼也不例外。
狼本来就生性狡猾残忍,或许是逐渐琢磨出萧凤卿的颓势,它们不再一起发起进攻,反而采用了迂回的方式,利用车轮战消耗萧凤卿所剩不多的战力。
萧凤卿已经成了披头散发的血人,身上的骑装被狼牙撕成了条条碎布,无可名状的疲惫骤然袭上心头,他挥剑的手臂像灌了铅一般,每抬起一次都让他气喘吁吁,视线彻底模糊,到最后,他只能凭着记忆去宰杀那些狼,可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也屡次落了空。
就在这时,一条体型彪悍的母狼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萧凤卿。
力竭的萧凤卿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就地一滚,险险避过了母狼锋利的獠齿,但也仅此而已,滚到坡地下之后,萧凤卿的四肢成“大”字型瘫倒,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老七!”沈之沛眼眶一颤,不顾一切地跑下坡地。
可是人的双腿哪有动物的四条腿跑得快,沈之沛还没跑下来,等待已久的三条狼便已亮出尖牙踩上了萧凤卿的胸膛,萧凤卿的胸口有伤,经过头狼这么一踩,鲜血仿若温泉口箔箔冒出了血泡,头狼嗅到浓烈的血腥味,眼底的绿光大亮,如饥似渴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嘴。
萧凤卿抽痛,勉力睁开双眼便看到一条凶悍的狼踩着自己,它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绿色的眼珠散发不加掩饰的杀意,萧凤卿试图起身,但是手脚却全都不听自己使唤了,他艰难地动了动,钻心的疼痛自四肢百骸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沈之沛声嘶力竭的呼唤逐渐远去,萧凤卿的耳中只能听到那几匹狼似是捕猎到了肉食深感兴奋的嗥叫,眼皮越来越沉,狼牙挂着的涎水一滴滴滑落在脸上,萧凤卿不甘又无奈地合上眼。
诸多画面从脑海浮光掠影而过,每一幕都是他想抓住又抓不住的,也就在命悬一线的此刻,萧凤卿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一生其实活得很无趣,他心心念念都是复仇,可眼下他命都快没了,他的仇人还依旧风光无限。
毋庸置疑,他是遗憾的,可除了遗憾,他赴死前的心情竟还有点诡异的轻松。
整整二十年,从记事起,他就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活,他明白自己的性命是牺牲了多少人换来的,所以一刻都不敢轻忽,更不敢恣意妄为,其实他很累,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过他累不累。
萧凤卿不无嘲讽地想:英明一世的镇北王倘若在天有灵,知道他唯一的儿子被狼给吃了,还不晓得会不会气得在阴间掀了阎王殿。
胸前的重量陡然一沉,那头母狼倏然弓腰低头,朝萧凤卿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风喷洒在萧凤卿苍白的面孔,置身狼嘴之下,他的唇角却若有若无地挑起了一丝笑。
目睹这险象环生的情形,沈之沛吓得肝胆俱裂:“萧凤卿!”
他箭步冲到坡地下想救出萧凤卿,可又有两匹狼如影随形地缠上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燃着火球的箭矢忽然流星一般自他眼前嗖地飞过,尔后不偏不倚地射穿了那只母狼的肚腹,母狼仰起头痛苦地厉嗥一声,随后被箭的惯性弹到了远处,点着火油的箭在它腹部迅速烧起了一团火,被剧痛折磨的母狼四处乱窜,混乱间,它携带的火苗也烧到了其他狼的身上。
火箭离弦,狼声凄厉。
正打算认命受死的萧凤卿骤感胸前一轻,紧跟着,有灼热的火风从他眼前飘过,伴随着各种细碎的惊呼声,似乎是受到某种预感的鼓励,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倏忽就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然后——
萧凤卿就再也没办法挪开自己的眼目了。
坡地上,身穿绯色骑装的女子眉眼明艳、英姿飒爽,高马尾在晚风中扬起根根分明的弧线,一日之雅,她单薄的背影笼在一团绚烂的霞光里,仿若就是从那轮斜阳飞出以天人之姿降临到他身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