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清见到了钟桁和那位废后。
废后躺在床榻上, 脸色苍白泛灰,容色衰弛,整个人都散发着暮气沉沉的味道。不过杭清依稀能从他的眉目间,辨出年轻时的几分俊朗。
他长得不像是传统的哥儿。他身上瞧不出什么柔弱或妖媚的味道来。大概正因为如此,钟槿炎也长得并不像哥儿,于是顺利瞒过了这么多年。
杭清的到来并没有多少人发觉,还是他身后的侍从见这些人实在太没规矩,才轻咳了一声,道:“太后到。”
跪在床边的钟桁霎地转过了头。就连床上双眼紧闭的人,也勉强撑开了眼皮,往杭清的方向看了过来。
钟桁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他的母父积郁成疾早已不是一两日的事。而冷宫森冷,哪里是养病的好地方?好不容易寻个御医来,都还能被林太妃这等小人抢走。钟桁知道迟早有一日,他的母父会离他而去。但人总归是会不甘的。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母父去死呢?那一刻,也许是魔怔了,钟桁的脑子里竟然浮现了卓渔的名字。
他派人去求见了卓渔。
偌大皇宫之中,只有卓太后最好说话。
而事实上,这个人也真的来了。
钟桁攥紧了手掌,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突然间又发觉,他不知道该对这个昔日憎恶的人说些什么。
杭清先将一旁的御医叫过来问了,因为是医治废后的缘故,那御医答得直白:“无药可医。”
杭清面色依旧平静没有变化,他吩咐身边的侍从:“去将太医院得力的御医都请来。”近来钟槿炎与他越发亲厚,也就越加留意杭清身子骨柔弱的问题,特地吩咐了太医院,只要太后命他们前去,便不得有半点耽搁。因而如今杭清的名头好用得很。
那侍从很快就跑了出去。
钟桁看了一眼杭清。
这个人面色平静。如果换做从前,他会立刻认为卓渔心性冷漠,自然是乐得看着他母父去死的,自然不会面露悲伤。但此刻,钟桁望着卓渔平静的面孔,竟然有种慌乱悲痛的心情跟着被抚慰了的感觉。
废后睁开了眼。
明明已是将死之人,但这一刻,他的眼底却爆发出了绝对的光亮。
他紧紧地盯住了杭清,像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很快,侍从将御医们带到了。这些个御医,平日都只是给太后、皇帝瞧病的。林太妃都未必能将人请到跟前。
钟桁瞥了一眼,看向杭清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了。其实谁都知晓,这时候这些御医未必能有作用,但卓渔一声不吭,只请了这些御医来,钟桁心底不平的伤痛已然从中得到了巨大的抚慰。
“去瞧一瞧。”杭清下令。
御医们不敢怠慢,立刻凑了上去。
杭清皱了皱眉:“都围个严实,叫人如何呼吸?”
御医唯唯诺诺地点头,忙稍微分开些。
这些人瞧出了杭清的重视,可不敢像之前那人那样,开口便说无药可医了。他们瞧完以后,纷纷像模像样地给出了方子,然后便转身抓药熬药去了。谁都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但这个时候谁也不能说这话。
当御医散开以后,杭清发现废后盯着他的目光更为热烈明亮了。这下杭清可以肯定,废后的确是有话想要与他说了。
多半是托付钟桁吧?
杭清并不介意多接手一个“儿子”。
他走上了前。
钟桁微微怔忡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废后:“母父……”
废后艰难地开口道:“桁儿,你出去……我与太后说几句话……”
钟桁却坚定地跪在他的床边,动也不动:“我不能离开。母父怎忍心在此时令我离开?”
杭清在心底轻嗤一声。钟桁怕是不放心他,总觉得他会对废后下毒手。杭清想了想,废后要与他说的话,应当也没什么,可以避开所有宫人,但的确没必要避开钟桁。
杭清转头吩咐一干宫人侍从:“你们出去等候。钟桁便留在此处吧。”
宫人们立即退了出去。
偌大森冷的殿中转瞬就只剩下了杭清、钟桁与废后三人。
废后面上神色复杂,他看着杭清,却没有急于开口。他们都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一人出声催促。
“卓渔。”废后突然嗓音嘶哑地喊了他的名字。
废后的目光着实太复杂了,其中包裹了不少的情绪,令杭清微微怔忡。
怨恨?挣扎?和思念?
怨恨挣扎尚可理解,但为何废后的眼底会有思念?而且的的确确,这一刻废后是望着他的,除他外,眼底再无别人。
杭清在废后的床边坐了下来。
废后却突地一把抓住了杭清垂落在身旁的手:“卓渔……”废后的情绪略略有些激动:“你来了!你来了……”
钟桁都隐隐察觉到不对了,他眉间的痕迹随之深了起来。
“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废后的目光看上去澄澈明亮,实则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他紧紧地攥着杭清的手,杭清的手背都泛起了红,“你终于来了……”
杭清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想要借由这个动作来缓解疼痛。但废后却将这个动作理解为了他要抽回手,废后手上陡然使了劲。
杭清不自觉地痛呼了一声。
“母父?”钟桁喊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