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货归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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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阳城背依碧林山,碧林江水正好拐个弯自其前绕城而过,靠山面水,繁华万千不尽。

歆阳虽为珑川陪府,实则却是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之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此中有碧林书院,更是闻达于天下。

此般得天独厚之地,偏又行朝廷新政重文重商,遂有“十官三者出碧林,歆阳遍地拾金银”一说。

日初出沧沧凉凉,未几便有金黄柔光破云直下,长河水兀自东流去,千帆尽过,水面有粼粼波光绵延数里,直至水天一线处。

东向广衢上,无数车架迎着朝阳在远处往来驰骋,版筑官道上却不见有太多尘土飞扬。

未几,随着一阵缓慢沉闷且厚重的嘎吱声响,歆阳东城的一扇浇铁兽头城门渐渐打开。

与城门完全打开的同时,横跨护城河的铁吊桥恰好落下,门楼上悬出通行大旗,不远处盘桓的车马人流开始争相往此处聚集而来,守城兵将荷戈带刀陈列而出,门吏文员盘查过往。

两柱香的功夫后,一列空载货车车队行至城门下。

该行共五十余人,二十六辆货车,车旌为“丰豫”,车身上显眼处皆挂着“歆阳容氏”字样的木牌,正是歆阳容家铺子的车队。

车队一行风尘仆仆,显然远道而归。

中年门吏左执簿右执笔,飞快写完上一条记录,抬头看见容氏徽记,忙不迭向这边招手,示意守兵清道,允容氏车队前行。

车队里,一个穿着交领褐色短袍的年轻女子大步走上前来。

守兵盘查货车同时,年轻女子给门吏行叉手礼,道了句“有劳”,自怀里掏出过所文牒双手呈上。

门吏接过文牒,核对后行笔批注。

还过文牒,门吏抬袖擦去额头细密汗水,对年轻女子笑道:“这回出去时间可不算短,不知道又有多少票子进口袋呦!”

“年前最后一趟,至少得给伙计们赚足过年的钱。”面容和善的年轻女子收起过所文牒,朝门吏憨厚一笑,边招呼身后的车队进城。

自家车队尚未完全过去,后头排队的其他商旅还未及过来,年轻女子趁此空档,主动往门吏这边走了几步。

她压低声音道:“这趟跑的确实是有些远,叫熊爷看笑话了,惭愧惭愧啊!”

捧着簿子的手心里被悄然塞进个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门吏不动声色掂掂重量,颜色喜悦——至少三四两,够给他家姑娘打双新耳环了。

“容大东家有何惭愧的,歆阳街上银钱遍地,大家伙各凭本事挣饭吃呗。”门吏喜笑颜开,还顺势朝年轻女子的身后抬了下下巴:“方总事说也是不是?”

容昭身后,步行而至的蓝袍女子极淡一笑,朝门吏叉手,调侃似的应道:“熊爷说的极是。”

与门吏话别后,车队鱼贯入城。

一路走过东城外城道,进入歆阳内城,迎面乃是道数丈宽的青砖铺就十字路口。

打十字路口往里去,西、南、北三边方向上,宽街两侧皆是各种店铺行肆,百姓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相关用品都有售卖,各式各样幌子更是制得别出心裁招人注目,挂在那里迎风翻动。

长街几乎就要被幌子给遮去日头,幌子之下,路边摊的大蒸笼里有肉包子冒着股股热气,挑担阿哥扯开嗓子叫卖自家豆腐脑和芝麻炊饼。

往更里了瞧去,那边的夜市店铺刚刚打烊,这厢早市的店铺就打开排门迎接客人了。

车队绕上五花儿街,路过碾玉作、油作木作打纸作等作坊,与无数蹿街走巷的修旧人擦肩而过,最终来到一家二十开排门铺子前。

铺子为一座独立建筑,两层挑高,招牌二字“丰豫”,以正楷书匾额悬于铺楣之上,工整坦荡。

车队未停,绕过前门径直行上后街。

后街上,与丰豫后门斜对之处,正是容氏车队聚集所在。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自车马院里跑出来七八个精壮伙计,有条不紊引车队进院子。

最后一辆车尚未进院子,方绮梦自头辆车上跳下来,翻着手中簿子与车队总事交接,言语间回头去找,视线里早已没了那道棕色身影。

车马交接再简单不过,车队总事却见方绮梦似有些心不在焉。

遂趁机道:“听老申说,余月前许家太太曾给大东家说下一门亲事,大东家来信拒绝了,但事情没有处理好,眼下有些小麻烦,大总事要否过去看看?万一东家用人呢。”

“大总事,大总事!”就在方绮梦准备开口的间隙上,身后一名伙计唤着她跑过来,喘着气道:“大通的票据飞马送来了,盛理事道是有几处地方货与银对不上,请您赶紧往前面去一趟!”

丰豫总铺年前最大份货单便是同大通货行之间的生意,方绮梦闻言后无暇其他事情,手中簿子拍给车队总事,让他兀自去找刘三军核对所余,自己急匆匆朝斜对面的丰豫总铺大步而去。

连廊处的楼梯联通整个丰豫总铺,方绮梦抄近道从连廊楼梯上来,走到盛理事等人所在之处时,大通的票据正被握在容苏明手里。

而容苏明本人,则正在低声和身边几位理事掌柜说着什么。

余光瞥见有伙计带着大通货行的人从通向铺子正堂的楼梯下楼,方绮梦心下明白,她晚来一步,这件对盛理事而言属于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已然被大东家容苏明解决好了。

///

身为丰豫大东家,容苏明无时无刻不有事务缠身。

纵使半个时辰前她才带着车队平安走货归来,按理说现在她应该回家歇一歇,可当伙计们来来去去间总能瞧见大东家忙碌身影时,众人心里反倒是有了主心骨,行事更较此前稳妥。

午前忙碌的时间总共不过才两个多时辰,南北二市忙得不可开交,西市午正时分才施施然开市。

西市开市锣响过后,容苏明正好吃罢午饭,靠在窗边的云摇椅里闭目养神,心下便打算着午后到西市的丰豫铺子转一转。

午后阳光照得人浑身疲软,容苏明脸上盖着本书,睡意正兴,敲门声突然响起:“大东家,涌金楼杨掌柜约见。”

容苏明扒下脸上盖的书,灿灿白光猛然刺目,她捏着眉心,有些头晕,沉声道:“与涌金楼等生意往来皆由方大总事统揽,若有什么寻我也是无用,自让他见方总事去,我不插手。”

回答声带着两分严肃与不耐烦,明显是被扰了睡意后心情小有不爽。

“是我,”门外传来方绮梦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稳沉静中带着俏皮:“涌金楼那边生意变动得热闹,今次有些不同往日,想来你亲自见一见杨掌柜为好。”

“如此,”容苏明慢吞吞从云摇椅里坐起身,手里还拎着那本用来遮光的书,书名在阳光下灿烂夺目:“请杨掌柜茶点室稍候片刻。”

……

歆阳城内人口百万,供人吃饭饮酒的酒楼、饭庄、食肆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能其中称最者,要数城东丰乐楼、城西涌金楼两家,城北余庆楼则勉强算得上是第三家。

容苏明亲自去待客用的茶点室和涌金楼杨掌柜见面,丰豫后院,盛理事领着一年轻女子自小门而入,绕连廊,穿回堂,悄无声息地来到铺子一楼西边的一间临街静室里。

盛理事为女子斟上香茶,客客气气道:“请稍候片刻,我们大东家这便来见。”

年轻女子敛袖入座,朝盛理事柔柔一笑,知性温婉:“我所带不过一桩寻常生意,不劳烦请见你们容大东家,我与你们方总事面谈即可。”

盛理事亲眼看过这女子手里的墨玉牌,不敢怠慢,连忙唤来伙计去找方绮梦。

“且慢,”年轻女子唤住奉命欲走的丰豫伙计,不疾不徐道:“便说是余庆楼姓易的约见,想和方总事谈桩生意。”

“这……”伙计犹疑,看向盛理事。

盛理事也有片刻糊涂,这女子分明拿着有容氏徽记的墨玉牌,开口却称自己来自余庆楼,想来还是得让大东家知晓。

“照着去办就是,快去。”盛理事如此吩咐伙计,自己退出房间,马上上楼来找容昭。

容苏明正在二楼的茶点室和涌金楼杨掌柜面谈,听了盛理事耳语,她微微蹙起眉心。

余庆楼是歆阳城近几年为数不多的后起新秀,生意和阵营都牢牢扎在城北,经过头两年被几家大酒楼联手打压,立稳脚跟后它就选择独善其身,守着城北一方小天地,从不插手丰乐楼与涌金楼之间争利。

如今这又是打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姓易的女子来?!

容苏明心思微动,将原本压低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如常吩咐盛理事道:“既然姓易的要见,那就让方总事去会会她,左右这些事情最后都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不怕她动甚么歪心思。”

盛理事应是,躬身退离。

待闲人离去,杨掌柜果然被吸引起兴趣,试探道:“什么来头,敢在容氏动心思?”

“余庆楼,一个姓易的,”容苏明惯会谈判玩心思,在这个看似随意的回答中,满不在乎的态度里竟还藏着几分怕被人知的小心翼翼:“不过是想和丰豫谈几许上不得账面的小生意,有方总事打点绰绰有余,杨掌柜不必在意。”

欲盖弥彰之言,使得杨掌柜更想刨根问底,奈何这容苏明就是不再将话茬往这方面接。

几个回合谈下来,杨掌柜只觉自己拳拳都砸在了棉花上,容大东家这家伙实在狡猾得不声不响,半点亏都不愿吃!

大半个时辰后,容苏明亲自送涌金楼杨掌柜至丰豫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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