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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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 月桂满城, 馥香四溢。司野各处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百姓们沉浸在佳节来临的喜悦中,早早的便在城中最高处搭好了观月台, 静待夜色降临。

应天长宫的憧月宴如期而至,各方宗门世家的修士从四处赶来赴宴,齐聚一处,令一向以沉闷著称的应天长宫难得多了些喜热的氛围。

朗行领着宫中几个弟子守在宫殿正门处接待赴宴的宾客,他这边正同一位有些旧识的修士寒暄, 另一边便突然传来“哐啷”一声清响, 打断了他二人的交谈。

朗行循声看去,只见一只瓷白的花瓶掉在地上,碎成了残片。残片前站着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到访的宾客, 而令一名则是宫中的弟子。这弟子满脸惊慌失措,手中还捧着个大开的锦盒, 显而易见是他失手打碎了地上的那只花瓶。

朗行见状和身前的修士道了句“失陪”, 便抬脚几步走了过去,“发生了何事?”

那弟子闻声立刻转过头, 见是他后,像是寻到了主心骨, 捧着个空荡荡的盒子朝他投来求助的眼神, 说道:“朗行师兄, 我失手将这位道友送给宫主的中秋贺礼打碎了……”

朗行点了点头,目光向着面前的宾客看去,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愣了一愣。青天白日,来人面上却蒙着黑巾,一张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眼中气焰极为嚣张,还隐隐含着些不屑一顾,让朗行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人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地上的花瓶碎片,道:“我大老远来赴憧月宴,替朗宫主悉心准备的贺礼这还没送进你们应天长宫的门,就被你们宫中弟子给砸了,这难道就是你们应天长宫的待客之道?”

他这番口吻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失手砸了花瓶的小弟子闻言瞥了瞥嘴,有些委屈的小声道:“这位道友,我只是没拿稳,不是存心摔了这贺礼的。”

来人闻言眉毛一拧,声量又抬高几分:“你这般说辞,难道还要将罪责怪到我身上不成?我好心好意的不辞万里替朗宫主送来中秋贺礼,还成了我不是?”

他这一声引得四下往来的宾客,皆将目光投了过来。小弟子感受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慌乱的摆手辩驳,“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朗行及时按住小弟子的手,将对方从窘迫的境况中解救出来,“师弟,你去接待其他的宾客,这位道友的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来人一眼,“我来处理。”

小弟子朝他感激的一笑,忙不迭的抽身离去。

朗行扫视周遭一眼,见仍有人关注着他们这处,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朝来人道:“这位道友莫要动气,今日是中秋佳节,若有什么事还请随我进到宫中解决。”

来人目含鄙夷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进到宫中。朗行旋即跟上。

朗行将人一路引至宫中一处偏僻角落,来人察觉不对劲,在他身后道:“我来你们应天长宫做客,你这是把我往哪处引?”

朗行背身停下,见四下无人,压着声音朝来人道:“小魔头,你混进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迟圩插腰的动作一顿,被朗行识破身份也不惊慌,一把将蒙脸的黑巾扯下,“老子来找我在岐城里被朗禅那狗东西给哄骗走的思君前辈!”

“注意你的言辞!”朗行愤愤道:“朗宫主不是你能诋毁的!”

迟圩朝朗行抬了抬下颌,趾高气扬道:“那你敢拍着你的胸脯说,我思君前辈没在你们应天长宫?”

朗行面上神情一滞,缓了许久才道:“……思君前辈,确在宫中。”

迟圩啧了一声,道:“那你还在等什么?缈音清君在岐城同你讲的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朗行握紧拳头,“但我还没见到阮矢,我还不能确定……”

“朗行你省省吧。”迟圩道:“你不过是不愿相信,还对朗禅心怀侥幸。”

“我……”

迟圩不欲听他多作辩解,摆手打断道:“有什么煽情动容的话留着跟你的朗宫主讲,我只是来将思君前辈带出你们这虎狼之地。告诉我,他在哪里?”

朗行撇过头,少有的不敢直视迟圩的脸,“我回宫的头一日的确和思君前辈打过照面,但也只那一日。”

迟圩猛地上前一步,逼着朗行看向自己,“你什么意思?”

朗行拳头又紧几分,道:“这几日我在宫中,没能见到思君前辈。”

“你王八蛋!”

迟圩一拳揍到朗行肚腹上,将人推搡至后方的墙壁,压着声道:“你忘了你当日在岐城是如何答应缈音清君的!你忘了吗?”

朗行以臂撑在墙上,咬牙道:“我自然是没忘的!宫主和思君前辈是多年友人,宫主是不会对他下手的!”

“友人”这两个字眼此刻钻入迟圩耳中,便如同火上浇油,当即气的他七窍生烟,唾道:“友人个屁!在朗禅那个狗贼眼中,友人不过是他踩着上位的棋子!谁做他友人,那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朗行瞪圆了眼,恨声道:“我不准你侮辱他!”他一掌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迟圩,肩膀发颤的立在原地,竭力遏制住自己拔剑砍向对方的冲动。

迟圩冷眼旁观,半晌,道:“你说你没见到阮矢,应天长宫的地牢,你可去了。”

朗行身形一僵,周身如坠寒窖,寒意如同跗骨之蛆,袭向他四肢百骸。

迟圩别过头不再看朗行,将面上的黑巾重新戴好后,待要混入宫中寻找闻瑕迩的踪迹,身后的朗行突然叫住他:“……你且等等。”

憧月宴在应天长宫的莲花池畔举行,已是初秋时节,也不知应天长宫用了什么法子,令原本一池的凋零莲花死而复生,又复夏日亭亭玉立,在池畔满目的红叶秋景的印衬下,不合时宜的绽放着。

宴还未开始,到访的修士们见到莲花池上之景后接连称奇,遂围在了池畔边,三五成群的交头谈论着。

一位年长的修士眺望着池中景,抚着长须,叹道:“死而复生便是涅槃重生,缘起缘灭,缘灭又起。经过磨砺和历练之后获得新生,此乃祥瑞之兆啊!”

应天长宫如今在修仙界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非寻常人士可撼动。众人见这秋日莲景即便心中有异,也不敢大肆宣扬,以免触了霉头,此番听见这位长者修士如是赞叹,便纷纷上前附和。

“这位老前辈说的极是,我观这莲池上方隐隐有金气浮动,竟还有些像佛门瑞气,实在是令人叹服!”

“如此说来,这应天长宫果真是福地不假。”

“此言差矣。”一年纪稍轻的修士接话道:“这些年朗宫主率着应天长宫为我们修仙界立下许多奇功,若要以功派头论资的话,朗宫主可拔得头筹。”他睨着池中景象,说道:“能有如今这番奇景降世,也必是天道感念朗宫主之功勋,这才有了你我诸位一饱眼福的机会。”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他笑了几声,“福地福地,若不是受上天感念的无福之人,居住之地又怎会有‘福’字一说?”

众人闻言犹如醍醐灌顶,应天长宫朗家是百年世家不假,但绵延至今一直位于修仙界的中上流。可如今到了这一代的朗宫主朗禅手中,却是繁荣鼎盛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好比他们在道上行走游历,见到应天长宫弟子也不由得心生几分敬畏。

此人这番言论,可谓是点醒了他们,应天长宫在这朗禅手中,照这势头恐怕取代不问世事的禹泽山一脉,也只是时日长短罢了。

各怀心思,众人将在秋日莲景的话头纷纷转到了朗禅身上,滔滔不绝的赞言,论的唾沫横飞。

一名弟子突然从后方站了出来,高声道:“诸位宾客,宫主将到,请诸位至上位就坐。”

话音方落,一众修士赶忙噤声回到自己的位上正襟危坐起来,眼神不留余地的皆数聚集在上方主位。

不多时,朗禅从主位后方的竹屏后走出。

他今日装扮与平日不同,半束的发丝此刻尽数被一只金冠束起,平添凌然之气。身上亦难得着了宫主的宫装,虽仍是墨色宽衫,但胸前却多出几朵错落有致的金莲,犹如一方墨潭中惟一的星色,夺目亦华贵。

朗禅面上此刻虽仍旧覆着浅淡的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仪却愣是教在座众人不敢心生怠慢,见他走到主位前,众人纷纷从座上站立起,朝朗禅拱手,齐声道:“朗宫主。”

朗禅略颔首,“诸位请就坐。”

他们依言落座。

朗禅拂袖坐下,立在他身侧的弟子恭敬的上前替他斟满酒。朗禅目视下方,眼神扫过众人,道:“适逢中秋佳节,诸位道友不辞辛劳前来司野赴我应天长宫的憧月宴,朗某心下甚感喟,这杯酒便由我敬大家,替诸位接风洗尘。”

他执起桌前酒盏,朝众人拱手,修士们立刻拿起酒盏回敬,旋即一饮而尽。

有修士道:“应天长宫多年不举办憧月宴,今年中秋有幸得朗宫主相邀,实乃我辈之幸,多谢朗宫主!”

众人闻声接连附和,又朝上座的朗禅敬以谢酒。

朗禅一一应下,饮毕放下酒盏后,温声道:“今年举办憧月宴,一来的确是因应天长宫多年未办此宴,是以借这中秋之际邀诸位前来一同赏月玩乐。二来,却是有另一件事。”

“我辈先谢过朗宫主之邀。不过敢问朗宫主口中所说的另一件事,到底是何事?”

朗禅但笑不语,站起身来招了招手,道:“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筵宴正中被人放上了一把椅,紧接着一名浑身血污的人被两名应天长宫弟子架到了这椅上放下。

朗禅绕开案桌走到这人身前停下,他垂眸,坐着的人低着头,手脚具戴着锁链,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四下修士见状面色各异,有人按捺不住,终是道:“朗宫主,这是……”

朗禅伸出手,将面前人的下颌抬起,昳丽的青涩面容暴露在周遭视野中,竟是闻瑕迩。

朗行和迟圩躲在暗处留意憧月宴上的动向,迟圩远远地便看见了他恩,周身具是被用过刑后留下的痕迹。

他怒不可遏,当即便要从暗处跳出去将他恩师夺回来,朗行及时拉住他,“冷静!你眼下出去不仅救不了思君前辈,还会被在场的仙修们捉住……”

迟圩死死的咬紧后牙槽,目眦欲裂的望了朗行一眼,好似在讽刺他方才说的那句“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对友人下手”。

朗行低下了头,拽着迟圩的力道愈紧手便抖得愈加厉害,他尚能清醒的制止迟圩,但惟独自己心中的动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

头顶上的日光让闻瑕迩不适的眯了眯眸,缓了片刻才看清周遭之景。

朗禅见他从昏迷中转醒,突然高声问道:“不知在座各位有谁还记得在二十年前仙魔一战中,以一人之力屠杀我仙道十万余修士人的名字。”

此话一出,四下静谧,二十年前以一人之力屠杀仙道十万余修士的人,除了那死绝的冥丘少君闻旸还能有谁?这朗宫主提了这样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实令他们有些匪夷所思。

闻瑕迩以一副阶下囚之姿微仰着头冷眼看着面前的朗禅,紧抿唇不语。

朗禅松开闻瑕迩的下颌,目视众人,“前段时日,墨南城中传出冥丘少君闻旸死而复生一事。经我应天长宫多方查证,确有此事。”

众修士大惊失色,哗然不已,一人甚至破案而起,急声道:“朗宫主所言非虚?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

朗禅笑着看向这人,道:“此等大事,我为何要同大家说笑?”

他这句话无疑是一记惊雷,震的在场众人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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