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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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好。”

“小陈,遛弯呢。”

“小陈,今天打扮得挺精神啊。”

陈老师走在高三年级的走廊上,原只打算走两步饭后溜食。一一和学生老师们打过招呼,她就不自觉地站在了一班的门口。

高三学生的教室仿佛都是一个模板灌出来的。

杂乱无章的桌面,比人还高的书籍,四处可见的废弃试卷,黑板上触目惊心的倒计时,速溶咖啡与方便面与睡魔撕咬着争奇斗艳。

吃饭的、泡咖啡的、抓紧时间补眠的、戴着耳机刷试卷、摇头晃脑背单词的……四十七个学生仿佛融成了一个集体。

气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一班也是如此。

“青哥,把你的月考试卷借我看看。”

“尚阳,你的那本练习册呢?上面的笔记借我看看?”

“对了,青哥昨天讲的知识网络,你们谁的笔记记全了,借我瞅瞅,我怎么老觉着差一点味道呢!”

正午阳光肆意泼洒着,穿过教室大开的窗户,照在了一叠叠小山似的作业册习题册上,照在黑板角落的‘距离高考245天’上,照在一张张专注而恣意的年轻面庞上。

他们并不十分帅气或美丽,因无心打扮而土里土气,却像极了青春本来的样子。

陈老师站在门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她今年才毕业,这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

当初到上溪高中时,她是非常不平衡的。从小到大,她都是班级前三名,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乖巧不爱说话,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上了大学,她也选择了世人眼里最安稳的工作。

——教师。

一路风平浪静读完大学四年,但毕业后,世界仿佛换了个面目。

工作时,听话意味着好欺负。

懂事,意味着胆小。

不爱说话,又怎么讲得好课。

乖巧,怎么管得好学生。

在上溪高中前头,她已经找了好几份工作,却都以各种理由没能坚持下去,最后只能来了上溪。

她知道自己讲得不好。

她看得到学生们眼中的失望。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改变,或者说应该怎么改变,或者说她已自暴自弃。

——或许我就只是个废物吧。

奋进,从来不是一件简单事。

上一次月考的失败,她看在眼里,也为这群孩子难过伤心过,梦想终究是梦想,现实永远骨感。

追逐一场十七八岁少年人的弥天大梦,哪儿是那么简单写意的。

她没想到他们能坚持下来。

如果他们都能坚持……

那她呢?

“陈老师?”尚阳抱着一沓试卷到了教室门口,看到了数学老师,有些惊讶地打了个招呼,“数学课在下午,您是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过来看看。”

陈老师看见了尚阳手中的习题册:“这是化学习题册吗?”

尚阳苦着脸道:“是啊,徐老师病了,请了一天假,这昨天随堂测试要排名的卷子都没人改呢。”

陈老师心意一动:“给我来改怎么样?”

尚阳一愣。

在他印象里,这位刚毕业的数学老师都是胆怯懦弱,恪守本分,连主动和陌生人说话都不敢的。

主动帮别科老师改试卷?

这不像她。

“别看我教的是数学,我大学本科学的可是化学。放心吧。”她抢过尚阳手里的习题册就走了。

阳光下,那背影轻快活泼得如十七八岁的小女生。

斗志锐利昂扬。

尚阳望着她背影,忽然笑了起来:“这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小陈那孩子主动帮老徐改卷子了,还组织了一个兴趣小组?”病房里,尚厚德惊异道。

他记得那孩子。

是个好苗子,就是性格太腼腆胆小,对未来少了一份冲劲。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病倒,他原是打算和她谈谈的。

护士的小推车轮的咕噜噜地在一墙之隔外经过,窗户外是几颗高大的针叶松,高大的枝干挡住了室内的金色阳光。

将开了一小条缝的窗户关上了,尚阳吊儿郎当地窝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出马。”

尚厚德一副我拿你没办法地样子摇头。

“老尚头,你可别不信。现在咱们班学习劲头可足了。赶明儿高考,指不定要给你拿一个什么区状元省状元班回来的。”

尚阳随意剥了一个橘子,塞进了嘴里,酸得龇牙咧嘴。

“我说尚老头,这酸橘子怎么还没扔完啊?”

尚厚德心虚地忙拿了瓶水给尚阳:“喝水漱漱口。”

尚阳咕噜噜灌了小半瓶矿泉:“真不是我吹,碰上我们这一群学生,老尚头你是上辈子肯定是修桥铺路积了大德了!”

“对了,回头再贪便宜买酸橘子,我就把你零花钱全扣光!听见了吗?”

尚厚德小小声道:“下回不买就是了啦。”

隔壁床大爷笑得打跌,精准地下了一个定义:“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什么一物降一物?”

清朗声音从门口传来。黎青拎着保温盒走了进来,一一与尚厚德老大爷和陆阿姨打着招呼。

少年人穿着黑色卫衣,短发清爽漆黑,白皙面庞噙着笑,锋利眉眼都显得柔和,仿佛一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应有的干净。

散发着清晨树木般的朝气。

亦是他本来应有的模样。

“没事,陆大爷夸我聪明呢。”尚阳眯着眼欣赏了一下,他的人,好看,“黎小青,你汤熬好了吗?”

黎青打开保温盒盖子,一阵诱人的香味扑了出来:“熬好了。”

隔壁床大爷忍不住深深嗅了两口:“今天是海带排骨汤,炖得到位。”

黎青盛了一碗给老大爷:“四个小时,还差点火候。”

老大爷捧着汤,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摆摆手道:“够了够了,我就喜欢这个味,巴适。”

尚厚德巴巴地望了过去,咽了一下口水。

“馋了吧,想吃了吧?只能看不能吃,难受了吧。”尚阳翘着二郎腿,啧了一声:“谁叫你不争气呢,都从icu出来好几天了,还得插着胃管呢。”

“活该!”

尚厚德委屈脸:“阳阳,这也不能怪我啊……”

尚阳恶狠狠道:“不怪你怪谁。自己不争气,成天贪小便宜,堂堂一个物理特级教师,发·票都收了一柜子了,连价都不会砍。现在这么好喝的汤都赶不上,你说你这憨样能赶上点啥?”

老大爷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小尚啊,你那病情还得缓缓啊,这两天我先帮你尝尝味。”

尚阳恨铁不成钢道:“所以还不赶快好起来,让黎小青给你熬汤喝。”

尚厚德委屈巴巴:“……知道了啦。”

黎青看得摇头失笑,将病床旁的鲜花牛奶等礼品整理了一遍。

尚厚德住院的消息没能瞒住人,这些天病房里就没少过病人探望,来源从省一高的老师、到尚厚德过去的学生、再到上溪高中学生家长不一而足。

后来黎青注意到尚老师似乎不大愿意见外人,和尚阳提了两句。尚阳才劝住了他们,只让他们留下了东西。

十七八岁的少年尚阳,待人接物间,竟有了几分尚老师的影子。

父与子,终究成了一场传承。

在下午病房里陪尚厚德说了一会儿话,陪隔壁房老大爷做了一趟化疗,黎青与尚阳被几个长辈坚持赶回去学习了。

已经快六点了。

夕阳西斜,漫天的火烧云伸展入苍穹深处,城市已有了炊烟味道,满城的小饭馆飘起了地沟油与饭菜的香味,路上满是疲惫的下班白领,背着大大书包的孩子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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