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2 / 2)

加入书签

他席地而坐,凝视着对面的那个男人。

“我等着你的选择。”

“或者,我死,你继续去做你的皇帝。”

“或者,你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如此,我娘亲的苦痛,才会彻底结束。”

……

四更,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那片夜色里,一道清瘦的少年的身影,从这座府邸的一扇小门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等候在暗影里的贴身随从忙牵马上前迎接。他看着他的坐骑,停了脚步,马儿便也在原地停顿着,转过头,用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少年一下便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马颈,将他的脸埋了上去,起先一动不动,片刻之后,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从后看去,似哭,又似在笑,却听不到他发出半点的声响,如此情景,瞧着实在有些诡异。

随从不敢惊扰,立在一旁,低头束手等待。好在很快,他的情绪便似平定了下来。他慢慢地松开了抱着马颈的手,摸了摸它的鬃毛,随即翻身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里,在上京宫中翘首等待了多日的慕扶兰,收到了一封来自河西的密信。

信是之前被她派去护送太子同行的梁团,以八百里加急发回来的。

慕扶兰还没有看完这封信,整个人便僵住了。

她应熙儿之求,让他出京接皇帝凯旋,算着时日,这几日原本应当已经踏上归程,但派出去的人,始终见不到皇帝班师回朝的踪迹,而河西那边,也已六七日没有新的消息送到了,寻常大臣或还浑然未觉,但在刘管等数名心腹大臣那里,已是引发疑虑,这两日,频频寻慕扶兰询问最新的消息进展。

慕扶兰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实则早也有了一种不安之感。总觉得在那千里之外,似是出了什么事,而她还不知道。

她没有想到,就在今日此刻,她终于等到了消息,而消息,竟是如此一个噩耗。

他没了?那个名叫谢长庚的男人,竟然没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以梁的身份,倘若不是确凿之事,他又怎么可能误传皇帝死讯?

他在密信中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获全胜,于前些时日预备班师回朝,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轻装巡边,不想在他结束返回途中,遭遇了一场夏日山洪爆发。

山洪来得毫无预警,当时犹如地动,山岳战栗,日月晦暗,洪流之下,道路瞬间崩塌摧灭,皇帝一行躲避不及,不幸被卷入流中,不见下落。众人全力秘密寻找,最后顺着洪水冲刷出来的水道,深入北境,寻至鹈泉前。

多年之前,在皇帝还是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为报马河谷土人被袭之仇,曾带三百轻骑,追斩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北人于此。而今,北人避锐,早已西迁,这里不见半个敌人踪迹,这口泉湖,也归河西所有。

这是漠野中的一口活泉,千百年来,积水成湖,水深面阔,一望无际,据说湖底暗通地心。众人在湖里寻捞多日,最后寻到了皇帝当日所佩的一顶冠帽,除此,再无别的任何踪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所幸太子殿下虽还年少,处事却极是果决,有皇帝陛下之风。他及时出面,代替皇帝陛下抚定军心,安排各项事宜,又考虑到大局,从事发之日起,除少数随从近臣之外,这消息还在隐瞒之中,乃先传信递至宫中,由皇后予以最后定夺。

慕扶兰双眸圆睁,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血潮在她的耳里轰鸣,她的那一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西关那夜,那人纵马离去的背影此刻还是历历在目,而这个人,竟就这样死去了,在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手胡乱地抓着桌案一角,人跌坐在了椅上。

第94章

次日一早, 天尚未亮,一道发自监国皇后的密令被送出上京,马不停蹄地发往河西。

慕扶兰要梁团做两件事。第一,立刻安排太子归京。第二, 在确保消息不会传开的前提下,动用全部力量,继续寻找皇帝的下落。

梁团收到密令,召来心腹,安排行事。

三个月后,他秘密归京,慕扶兰见他于紫微宫的起居殿中。

这三个月间, 他已是搜索遍了周围可能的任何地方。

“臣亦多次派人下水搜索,但水底暗流诡谲, 湖水又深,臣无能, 辜负了皇后您的嘱托………”

他声音哽咽,以致无法说完这句话,人便扑跪在了地上。

慕扶兰一动不动,出神了良久,说:“梁将军,这些时日,你辛苦了, 你尚有重任在身,先去休息吧。”

天黑了, 天又亮了。慕扶兰独自一人,便如此,从日暮坐到深夜,从深夜坐到了黎明。

“皇后,刘大人他们来了,等在宫外,求见皇后。”

当黯淡的曙色渐渐染上起居殿的那扇南窗之时,隔着殿门,宫人小心翼翼的通报之声,隐隐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仿佛从一张彻底吞没了她的黑暗巨口里被拔了出来,她打了个寒战,慢慢地睁开眼睛,手扶着桌案,支撑着自己,终于站了起来。

她是不会死心的。她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会这样没了?她召回了梁团,但她还会继续派人去找,见不到他的尸首,她便不会停止寻找。

然而心底里,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那个男人,他也只是一个血肉凡躯的人。他没了,真的已是没了。

在皇帝迟迟无法露面的这几个月里,她暗中严控上京,又告诉那些焦虑不堪的大臣们,陛下是在御驾亲征之时旧伤复发,不便车马颠簸,这才一直留在河西养伤。

这样的理由,只能安抚众人一时,不可能维持长久。再强行隐瞒下去,只会引发更多的猜测和疑虑,一旦压制不下,动荡,也就随之而来,百弊而无一益。

作为慕扶兰的她,可以告诉自己,他仍活着。

但身为监国者的她,却必须要去面对这个现实。

她的脚步起先虚浮,人犹如踩在棉花堆中,但是很快,便变得坚定了起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