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掌柜的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皇帝都骂了起来,传出去生意都没得做,忙打圆场:“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头一歪,向说书的叱道:“你个腌臜东西,谈什么国事,闭上你的鸟嘴!”
说书先生被他一吓,没了主意。
这才子佳人听腻了,庙堂之事又不让说,岂不是让他下不了台面。
恰时二楼雅间里有人拂开了帘幕,走出一个蓝衣束腰的少年郎,手中执剑,雅间里红烛高烧,另有两人围桌饮酒,说书先生往楼上一瞟,便知他们是江湖中人,而且来头不小,是名门弟子。
少年郎扶着红漆木栏,微勾了嘴角,笑道:“说书的,那就说说江湖中事吧。”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好!就说说这风起云涌的江湖!”
第3章 说书
还未出元月,从酒楼往外一望,一里多的青石街,沿路各处都悬挂着喜庆的花灯,沾着昨夜落的一场雪,显出了残色。
周梨尝了一碗珍珠银耳汤,滋味鲜美唇齿留香,满足地打出一个饱嗝,舔去唇上残味。
向来她陪江重雪吃东西,桌上的山珍海味都没有她的份,她是啃馒头的命。
今天江重雪出乎意料地没有一筷子打在她手背上,她就趁机尝鲜,饱餐一顿。
她抬头时阳光正好,窗外光芒在江重雪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绒光。他眼角却带冷意,阴沉地看着二楼那位凭栏轻倚的少年郎。差不多十六七岁,与江重雪相当的年纪。
周梨手里的筷子含在嘴巴里,觉得奇怪,堂上的说书先生已然换上了一副铿锵的嗓子,说道——
“话说,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诸位客官,这百年以来江湖上纷争不休,凡是提着把剑的拎着把刀的,俱想号令江湖一统千秋,且说这些江湖中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凭着本事为朝廷效力远击金人,总爱闹着窝里斗,实是浪费一身武艺没有一丁点儿的用处,还不如隔壁总爱伦着菜刀嚷着要去杀金兵的愣头青呢,大家说是也不是?”
楼中爆出一阵粗鄙的大笑,说书先生得意洋洋,瞥到二楼雅间里的人背脊一挺,手里的酒杯沉了沉,转过头来朝楼下看了一眼。倚栏的少年也变了脸色,用力地握着手中宝剑清清凉凉地一笑,笑掉了说书先生的七分骨气,先生暗叹自己舌头太快弯儿都来不及打一个,忙把手里的折扇合起往左手里嗒的一敲。
“这……话说这江湖之中,历来分了正派魔道,这魔道又分做一城一宫九堂十八帮,这一城便是求醉城,城主唤作个哥舒似情,据说练得个回春之法,堂堂男子竟似比女人还要漂亮,你道可笑不可笑。这一宫正是碧水宫,宫中俱是女子,据传她们常以少男精血提升功力,全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行事诡谲坏事做尽,就这些宵小之辈还妄图染指武林一统江湖,合该是痴人说梦!”
说书先生大骂了一通,觑着楼上人的脸色又说道:“再说这正派之中,有一阁一门二派三楼,一阁便是浮生阁,阁主谢天枢乃是天下不世出的练武奇才,一心修身养性不过问江湖纷争,真是神仙一流的人品。而这一门二派三楼便是当今武林执掌牛耳的六大派,这六大派有小楼,胭脂楼,非鱼楼,天玄门,点苍派,以及青城派。这六派荣辱同享,生死共存,携手抵抗江北魔道,尤其是这小楼,更是六大派之首,诸位且听我道来,这小楼掌门楚墨白便是当今武林不得不说的一个人物!”
周梨一惊,汤勺脱了手,沉到了碗底。
她抬眼去看江重雪,菜汤热气腾腾,江重雪竟在笑,手里捏着的酒杯裂开了细纹。
周梨本身只专注面前的吃食,此刻竖起了耳朵。
“要说这楚墨白,那真真是江湖百年以来顶顶厉害的一个人物,他幼年拜在小楼前一任掌门慕秋华膝下,十六岁出师,领小楼首席大弟子之位,十八岁以一人之力打败恶名昭彰的扬州八怪,一举名扬江湖,二十岁即练成了武林至高内功心法春风渡,客官,这春风渡乃是百年前小楼的开山祖师爷所创,要知道历来高深的武功秘笈都是只传入室弟子,然则小楼的这位祖师爷却反其道而行,凡是上门求春风渡秘笈者,他无不答应,你们道他为何如此慷慨大方?”
他把扇子往桌案上啪地一放,扇骨断裂,说书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拾杯喝下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有人看不得他卖关子,纷纷把手里剥下来的橘子皮栗子壳往堂上扔,先生东躲西闪,灵活如一只猴子,又惹起一阵大笑。
待众人笑罢了他才道:“要说这春风渡,真是天下最奇特的一门内功,修炼者须得是心灵纯净光明磊落,还要剔除七情六欲,心中无一丝一毫杂念之人才能练成,实是天下最难练的一门功夫,多少人想要练成春风渡,却在第一层心法上就败下阵来,只能含恨放弃。放眼百年江湖,练成春风渡者不出一掌之数,当今浮生阁阁主谢天枢便是其中之一,谢天枢练成春风渡时正是四十一岁,而另一个,便是江湖上人称“天人”的楚墨白,两年前楚墨白修成春风渡时年仅二十岁,比之谢天枢,更胜一筹!”
无数人拍桌叫好,江重雪手里的杯子碎了,沾了一手的血,笑得愤恨。周梨一吓,想捂住他的伤口,他把手一缩,冒出一串的血珠往下落。
“去岁深秋十月,六大派以小楼为主,楚墨白为首,渡过长江,出其不意地重创了江北魔道,打得江北各派是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楚墨白与那金刀堂堂主江心骨的一战。话说那天狂风呼啸,夜色深沉,楚墨白携门下弟子攻袭金刀堂,一夜之间覆灭金刀堂上下数十条恶贼性命,各位客官,你们可知这金刀堂也算江北名气响当当的一个门派,堂主江心骨惯于用刀,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其麾下弟子也是个个身怀绝技,但遇到了楚墨白,便如老鼠见了猫,只有抱头逃窜的命,哪里是楚墨白的对手!话说这楚墨白手执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朔月剑,面色清雅,看那江心骨朝他一刀刺来时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刀刃挨着他脖颈唯有一寸距离时,他只轻忽一闪,躲过这致命一击,拇指轻弹,朔月剑铿锵出鞘,剑影冷冷如寒雪,溶溶如月色,真是一柄天下绝无仅有的好剑!也唯有天人楚墨白才配的起这样一把好剑!只见楚墨白长衣翻飞,手腕轻划,一剑破开空气,直取江心骨咽喉!”
先生说得情绪激昂,把那对峙场景说得犹如亲眼所见,众人提着一口气在嗓子眼,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那江心骨欲要抵挡,楚墨白袖子一挥,掌中含了春风渡的至高内功直接把江心骨震出三丈,江心骨心脉俱碎吐血不止,这时候楚墨白的朔月剑一剑刺去,稳稳当当地刺穿江心骨额心,轻轻松松就将他毙于剑下!”
二楼的少年拍手鼓掌,眉目飞扬,大笑几声,“好好好,说书的,你说得好极了!”
说书先生见他夸了,合拳朝他一拜,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少年一锭银子随手一掷,从众人的惊呼声中飞了过去,稳稳地落在说书先生面前。先生得了这赏银,往兜里一揣,连声道谢。
少年一摆手,扶住红栏,“说书的,你就将你今日这套说辞,每天给我在这闹市大街的酒馆茶楼里说上几遍,好让人知道此番正派大捷,狠狠挫了魔道锐气,看看那些江北余孽们还敢不敢逞凶作恶。”
“哦?”说书先生自桌后站起,一躬身,温和道:“见这位公子衣着,莫不是青城派弟子?”
此地并非正派势力范围,但六大派无人不知,青城派又是六大派中行事最为高调的。此派弟子俱着明蓝华衣,系玉带,远远观去,不像武林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马观花的纨绔子弟。
席上有人听了说书先生这一番添油加醋的故事,又看到青城派的人趾高气昂,忍不住低声鄙夷:“什么六大派,照我看不过就是一群鱼虾罢了,还真把自己当蛟龙了。”
“六大派现在可是坐的武林第一把交椅,还算得鱼虾吗?”
“第一把交椅?你把少林武当放在何处?”
“这个嘛,”另一人往杯里倾酒,露出落寞神色,“如今少林为避尘世纷争龟缩一隅,武当因得罪朝廷关闭山门,就连那传闻中的雪山昆仑派、峨眉派皆已不问世事,而十几年前如日中天的岳阳哥舒府,机关城鲁家,现也都凋零了。”
“所以我才说这世道不公!”那人嘴角遗恨,“真正的蛟龙都蛰伏起来了,倒跑出六只鱼虾来指挥江湖武林。”
“也不好这么说,至少小楼是我朝先祖御赐丹书铁券,正统出身的门派了。”
正说着,楼上的少年挑高了眉眼,略一点头,说书先生挤出三分惊讶,“此次重创江北各派,听闻青城派出力不少,老朽眼拙,竟未认出阁下是青城弟子,惭愧惭愧。”
少年被他一顶高帽戴得舒服,阔气一笑,“无妨,你一个说书的,不认识也是正常,”他把手里的长剑提了一提,正要说什么,雅间里一位玄色衣衫的人端起酒杯,朝他道:“过来喝酒罢。”手背掩映着白瓷酒杯,是一双修长有力惯于用剑的手,样子斯斯文文,眉眼轮廓十分温润。
少年很听他的话,点点头,抬脚要走,背过身去哼笑,“什么金刀堂,什么江心骨,在楚大侠面前一文不值,都是浪得虚名。”他一撩袍子,正要进去雅间,里面端坐的玄衣人忽然皱眉,随手将酒杯一弹,正好替少年挡住了朝他咽喉飞来的一根筷子。
酒杯碎裂,上好的清酒伴着碎片洒了一地。
少年跄踉后退,发觉是被人偷袭了,一掌拍在栏杆上,朝下望去,“什么人?!”
一抹刀光于众人眼前闪过,说书先生面前的梨花木桌子被人一刀劈开,刀风割断了说书先生的衣袍,先生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被人提起,直接扔了出去,撞翻了好几张桌子,倒在地上哀嚎。
楼里炸开了锅,众人抱头鼠窜,掌柜的还在嚷着银钱未付,堂倌把身子一猫,躲到了桌子底下去。
堂上便只剩下了那张说书先生坐过的椅子,椅子上江重雪偏着身子斜坐,一脚跨着,大刀扛在肩膀,刀刃清越照出他挺秀侧脸。
周梨躲在角落里一株比她人还高的山茶花后,紧张地透过竹叶间的缝隙看着江重雪。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