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接下来三天她继续参加了五大书院另外三家的考试,感觉也颇顺利。这时候,第一家粤秀书院放了榜,初荷拉着本杰明去看榜,细细从榜首找到榜尾,却不曾见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下奇怪,拉着本杰明就去粤秀书院里找人核对分数。书院的人倒是客气,在卷子里翻了半天给他们报出分数,理数科是优上,文章科则是丙下。
本杰明听了气愤地问:“为什么文章给分这么低,说出理由来。”
书院之人见惯了这等情形,淡淡笑笑说:“文章不好,不合考官意,这便是理由。”
“这算什么理由!把考官叫出来,我们要和他当面对质。”本杰明又叫。
书院的人嗤之以鼻:“考官哪儿来闲工夫理你。”说完,“砰”的一声关了大门。
本杰明气得在书院门口哇哇乱叫,初荷却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待本杰明发泄完了,不言不语递过去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明天我们去找祁天。”
祁家的贸易行并不难找,在港口附近随便找谁问问都能说出个大概。之所以只能说出个“大概”,是因为祁家贸易行在当初此地还是荒滩的时候就大举占地,现下别人只能说清楚那被白墙圈起来的几十亩地都是祁家的,墙里面有仓库、船坞、工厂等建筑,至于贸易行在里面哪个位置就无从知晓了。
本杰明和初荷将拜帖递给门房,等了很久才有迎客的伙计出来引路,两人跟着伙计一路走过不少大大小小的仓库和院落,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越来越清晰。本杰明终于忍不住问道:“请问,这是什么机器在响?”
“我们这儿很多机器都在响,你说哪一个声音?”迎客伙计问道。
“就是最远传来的那个最低沉的声音。”
“哦,那是纽可门蒸汽机。”
伙计声音平淡,初荷却只觉耳中“轰”地一炸,那机器的轰鸣仿佛骤然放大了数倍,一下一下撞击在她兴奋难平的心上。刹那间,少女忘却了礼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纽可门蒸汽机,科学的巨怪,技术的魔兽,你在前面吗?
初荷记得第一次看见纽可门蒸汽机的图画是在六岁,画中那钢铁的巨臂和砖石的身躯被极细致的墨笔勾勒出一种奇异的冷静味道。年幼的她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拿着那画片横看竖看研究个不停。于是父亲把她抱到膝上,指着图画道:“这是蒸汽机,别看它不是活物,却能使用水蒸气产生的力量,像牲口一样为我们干活儿。在英国,人们用它从矿井中抽水。你知道吗,因为有了这东西,也许以后整个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们人啊,自己的力气有限,一直在寻找有什么法子能驱使更有力气的东西为我们干活儿,比如牛啊,马啊。现在,我们终于找到比它们都有力气的东西,而且永远也不会累。”
“它有多大的力气?”
“现在是一两匹马的力气,之后会是三四匹,将来总有一天会是……”
父亲未说完,就被怀中的小丫头抢了话:“会不会有一万匹那么多?”
年幼的初荷说“一万”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神圣的光,那是她世界里最大的数字。
“会,会像《西游记》里巨灵神那么有力气。”父亲给出笃定的回答,笑容从唇角温柔漫开。
初荷不觉神往,望着图画道:“好想看看真的蒸汽机啊。”
“这有何难,等将来你长大了,咱们全家去英国看看真的蒸汽机。”
小时候,觉得长大是那么遥远的事,连带着看一看真的蒸汽机也变成遥不可及的一个许诺。不想冷不防,一台蒸汽机就要出现在眼前,可一家人却只剩一个,命运还真是不可捉摸。初荷这样想着,于疾走中叹了口气,步子不自觉地又慢了下来。
即便走得慢了,七八步之后转过一个拐角,那钢铁巨怪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整台机器有三层楼那么高,被粗大的木梁架在大约相距二十尺的两堵砖墙之间,其中一侧的高墙上固定有铁轴,轴上是可以上下转动的木质机械臂。机械臂通过联动装置和两人高的汽缸相连,汽缸又和地面上小屋子一般大小的半球状锅炉连接,锅炉中燃烧着的熊熊烈火让这颗机械的心脏充满力量。
祁天和三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在蒸汽机旁谈着什么,机器的轰鸣盖住了几人的声音,但看着祁天对机器指指点点的模样,似乎是正在为那三个男子讲解着蒸汽机。隐约传来的“汽缸”“做功”等术语让初荷忍不住又往前凑近几步,想听上一听。祁天似有所觉,侧头瞟了她一眼,先是一愣,随即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对她露出犹如老友相遇般的微笑,然后继续道:“这台蒸汽机每分钟蒸汽可推动活塞上下运动十六次,每次可以将大约一百斤的水提升一百四十尺,也就是说,六百多尺深的矿井一分钟之内便可以被抽走四百斤左右的水,所以,有了这么一台机器,就不必为矿井的抽水问题发愁了。”
“嗯,这机器的确不错,可是也实在太贵。矿井用人力抽水虽然效率低,但就算雇用一百个苦力,也只是这机器十分之一的价格。”其中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说。
祁天笑了笑,道:“自然,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苦力。但矿井的情形却很独特,就算雇了一百个苦力,也无法全部用到抽水工作上,具体的我也不解释了,想来三位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矿山吧,这台机器似乎并不适合三位。”
三个男子闻得祁天此言,脸上俱是现出窘色,其中一个欲要再多辩解几句,另一个却以眼色阻止了他,道:“让祁老板见笑了,我等确实过去未曾经营过矿山营生。之所以说我们有一座矿山,只是因为我们临行前的确有要买一座矿山的打算,这才想来看看西人的蒸汽机。”
这个解释听来很是牵强,连初荷都觉得不可信,祁天却只是温和地微笑,仿佛全盘相信的模样,道:“未雨绸缪自然是对的,那这样吧,几位要是以后想买蒸汽机,尽管来我们祁氏的商行,今日在下有客,就不多陪了。”
三个男子见状,就坡下驴向祁天告辞,转身离开时恰与初荷打了个照面。初荷这才看清,为首的是个形貌颇为贵气的年轻男子,她刚想闪身让路,就听年轻男子身后一人低低呵斥了一句:“闪开。”
刹那间,初荷如遭雷击般僵立当中,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说话之人,仿佛要用眼光将那人身上挖出个洞来一般。那人被看得很是不悦,又呵斥了一句:“看什么看,闪开。”
初荷仍是僵在原地动也未动,为首的年轻人见状笑笑,绕过她径自走了。恰在此时,落在后面的本杰明赶了上来,一拉她袖子,道:“跑那么快干什么,事情还不是要我来说,你先等着。”
本杰明说罢走到祁天面前拱了拱手道:“祁老板,好久不见。”
尽管本杰明来南明已有数月,可是仍然习惯穿洋服,偏又生得一副漂亮的中国面孔,讲一口不标准的汉话,如今配上中式的拱手礼,可谓如假包换的不中不洋。大约是因为本杰明看上去太过有趣,祁天脸上难掩笑意,拱手还礼道:“朱公子,数月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本杰明一愣,眨了眨覆着长睫的大眼睛,以略带迷惑的口气道:“不可能吧,我没什么变化啊。”
祁天见此少年仍然一如既往地“呆”,笑意更深,说:“变了,长高了一点儿。”
本杰明显然未听出祁天话中打趣他的意味,欣然道:“那倒是可能,祁老板真是明察秋毫。”
祁天忍住笑,问:“不知道朱公子此来有何贵干,难道是新的火枪已经做好,来兑现银子吗?”
“不是。”本杰明答道,“这次是想和祁老板做一笔赔本买卖,我想用一种新式火枪的图纸换一个学籍文书。”
祁天长眉一挑,问:“给谁的学籍文书?朱公子你自己用吗?你可知道学籍文书是考生应考时必须出示的文书,要加盖户籍地的知县和知府的官印,你的意思是要我伪造官印?一支枪让我担这么大的风险,你还觉得是赔本买卖,我看是我赔本吧。”
“私卖枪支和伪造官印哪一个不是担风险的?祁老板既然枪都敢贩卖,怎么会害怕这一点儿风险。”本杰明装出一副老江湖的腔调说,随即掏出一张图纸递到祁天面前,问,“祁老板看看,这个样式的火枪值不值得冒险。”
祁天接过图纸细瞧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本杰明,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神色不明:“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后膛装弹式燧发枪。这种东西想法好,却不实用,漏气的问题不好解决,你确定可以超过我这一支吗?”祁天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手枪,在本杰明面前晃了晃,又揣了回去。
本杰明于造枪术一窍不通,全部知识只是来时初荷让他临时抱佛脚背记的,而这世上的火枪五花八门,款式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这么看一眼,他原是根本无法辨认出祁天那支是什么枪,更别说品评比较,可偏巧祁天这一支是安妮女王式手枪,本杰明在英国曾见人使用过,于是以笃定的口气答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一支枪膛可以前旋的‘安妮女王’,虽说这也勉强算是后装弹,但是和我这个卡榫的设计却不可比。”
祁天微露赞许之色,似乎是认可了本杰明这认枪的本事,道:“大凡铁匠都能造剑,可唯有大铸剑师才能锻出千古名剑。造枪也是如此,构想再好,还要看制造技术是否高妙,我信你,因为你过去造的枪从未叫我失望。你那文书何时要,写谁人的名字?”
“三日后,名字是夏楚河,楚河汉界的‘楚河’,是个男学生,福建惠安人士。”
后台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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