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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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魏北见到周柯时,立刻露出标准的、富有少年感的笑容,一排白牙特漂亮。

“周老师您好,我叫魏北。”

周柯正要指着沈南逸骂爹,被这清冽的声音截了胡。他顺着看去,年轻人站在沈南逸身后,看似乖顺,那眼里隐隐有着股劲儿。很熟悉,所以周柯看出来了。是傲。

汹涌而至的经典国骂未能发表,周柯当着小辈,不好落了沈南逸的面子。老人假装咳嗽两声,舞着拐杖让两人进屋。

屋内宽敞,或者说空旷得很。无处不摆着书本、稿纸,比起沈南逸那冷冰冰的大宅子,周柯这儿更像一位作者的家。魏北无事可做,只好乖乖待在旁边,随手捡本书,自动变成背景板。

沈南逸亲生给周柯倒茶,老人坐在摇椅上,眉目舒展了。

“你还记得来看我这老头子,实属不易。”

“学生永远记得老师,这是应该的。”沈南逸给周柯递根烟,“选用您最喜欢的普洱茶裹的烟卷,没有尼古丁。”

周柯接过,就着点燃。他皱巴巴的脸上皱纹横生,似枯槁的树叶只剩脉络。人很瘦削,但精神。瞧着慈祥,张口便不是什么好话。

“放您娘的屁,没事相求,您会登我这破门。”

得,用的还是敬语。

魏北支着半边耳朵听,隔得较远,基本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唯有周老提声骂人时,字字清晰。

沈南逸叼着烟,索性讲明来意,“我要出任一本杂志的主编,第一刊的著述寄语,希望找您编写。”

周柯:“我说什么来着,你小子就安分不下来。”

“是中秦集团出版社的李象旭创办,人文艺术类。”

“噢?这么说还不是你主导。那要我写寄语也可以,但你晓得,有些话老子想说,现在也是不能说了。”

“就算您想说,真说了我也得给您删了。”

沈南逸目光平静,抬首望着客厅里的那副字画。

“铮铮铁骨,发声为民”八个大字,笔伐铿锵,遒劲生风。那字画上落了层肉眼可见的灰,框边有一个五指印,像谁最近触碰过。

周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各自有各自的沉默。半晌,周老忽地笑了,笑得有些沧桑。

“昨天想取下来,觉得这幅字挂我这儿不合适了。但刚取了一半,又觉得还是挂着吧。随便是个什么象征,挽歌也好,纪念也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南逸说:“大环境是这样,您只是做了选择。如今所有人都在做选择,没什么合不合适。”

那个百花齐放的黄金年代毕竟已成往事。大多人处在那个时间段里,只道是寻常。而现在要去追溯那些吉光片羽,走得倒是磕磕绊绊,找不到了。

周柯叹口气,七十的老人笑得无奈。他说是不一样了,连你沈南逸都学会对别人的文章使用“删减”这个词,这几年真不一样了。

沈南逸依然说,这只是建议。不是强求。

周柯摇头,是限制在强求。

师生见面,难免提到过去。周老骂着沈南逸当年不识好人心,有几部压箱底的作品始终不发表,否则早就横扫各大奖项。沈南逸不接话,任由周柯尽情发挥。

辱爹骂娘地好一阵,周柯手上的烟快燃到尽头。他忽然叹口气,对沈南逸说:“这一年太令人伤心了。是不是。”

这一年,好作品面临审核。引进影视剧全面下架。片源遭到惨痛删减。热门网站全面停顿重整肃清。没有味道的商业片横扫市场。流量与话题碾压演技和戏骨。

据说有人在大声呼喊,奔走相告,苦苦维持着那面本不该塌下的人文墙。结果被警告,被处分。这一年。终于坍塌。

周柯将烟蒂戳灭,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慢慢踱步到沈南逸面前,木制拐杖光亮,手掌轻飘飘地落在沈南逸肩头。周老想继续说什么,最终摇头。他看向魏北,瞧着年轻人好一会儿。

“这是你第二个带来的孩子,距离第一个你带来的男生,十几年了吧。”

沈南逸目光深深,良久才滚动喉结,“嗯。”

周柯接着打量,年轻人坐在那里,脊梁挺直,看书时格外专注。

周老说:“他们不一样。这个性子傲得很。”

沈南逸默了半晌,火星烧得烟头发响。他仰面去看“铮铮铁骨,发声为民”几个字。

他淡淡道:“他们不可能一样。”

“魏北是独一无二。”

“小子,你来。”周柯忽然提高嗓门,叫魏北过去。

魏北摸不清状况,还是放下手中书本,快步走到周柯面前。老人身量不高,为显礼貌,魏北曲着膝盖,认真倾听接下来的话语。

谁知周柯问:“如果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一条是明面上的通天途,但想走上去就必定得沉默。一条是不知深浅的急湍奔流,可你知道这才是你期望的路途,这才是符合你价值观的道路。”

“你会怎么选。小孩儿。”

“那就游过急湍奔流,”魏北讲,“摸着石头过河也好,碰撞暗礁也好。”

“大不了死在奔流里,也好过沉默。”

这是求了个彻彻底底的死得其所。

沈南逸不讲话,只沉沉地、深深地看着魏北。心头烧着一把不可扑灭的灼灼烈火。

周柯看魏北一眼,再看沈南逸一眼。

他说:像。实在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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