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惧二字给赵玦提了醒,原婉然莫不是做了亏心事,生怕东窗事发,自己把自己吓病了?
他肚内冷哼,该!
转念一想,胸中恶气冷下大半。
小村姑心里害怕,怕到生病……
赵玦半日不言语,许久再度开口:“让丫鬟留心她发热景况,倘使病势加重,立刻叫大夫。”
银烛答应,赵玦又问:“池娘子不时请原娘子上归去轩坐,你提过这两人偶尔谈论画艺画作?”
“是。”
“日后她俩见面,你让丫鬟留心她们都说些什么。”
银烛答应去了,赵玦目光又落回布条上。
他以韩一性命要胁,原婉然不会轻易逃跑。近来必定发生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和韩一、赵野相干,教她不惜铤而走险。
八成她得了那两匹夫的消息,而且是坏消息,坐不住了。
韩一和赵野那头只有一件坏事:赵野发疯,会是谁向原婉然多嘴?
别业里,和原婉然交集较深的有叁人,赵忠、池敏,和木拉。
赵忠绝无可能,那么不是池敏,便是木拉。
前时原婉然举止古怪,在佛堂恸哭。大夫诊断情志低迷所致,但至今她只失态哭过这一场,十有八九在当时得知赵野的恶耗。
无巧不巧,事发前后,原婉然见过池敏和木拉。
木拉在赵野手里栽了大跟头,晓得对头落魄了,人前人后幸灾乐祸几句在情理之中,却不至于在原婉然面前这么做。
她很喜欢原婉然,明白她为人正派,对她会收敛性子,避谈干过的坏勾当及其相干人事,比如赵野。
池敏则按期会见博古斋的张娘子,挑选字画收藏,能从张娘子那儿听闻画坛消息。
赵野丧妻发疯,情节哀艳离奇,在京城画坛是桩大新闻,张娘子不会错过。她将此事当成谈资告诉池敏,池敏和原婉然小叙,谈论绘画,又转告她。
原婉然关心则乱,再度谋划脱身之道……
赵玦对于原婉然余怒未消,然而想像当日她得知恶耗,惶急惊怖,却无计可施,只能大哭,他也无计可施了。
“下不为例,”他将布条就近丢入手炉,咬牙喃喃,“小村姑,下不为例。”
赵玦在书房将原婉然求援的前因后果猜出个大概,原婉然则在桃夭馆吃药,暗自欢喜不尽。
那日她和赵玦要从油菜花田回来,赵玦提议:“既然原娘子喜欢附近景色,数日后我们再来。”
她顿时慌极了,万一这几日农家拣到风筝,见了赵玦将原物奉还,自己求援的事可不要露馅?
仓促间她找不到借口推拒,只得虚应了事,寻思届时称病不出。赵玦为她喜欢油菜花田方才重游旧地,她既不去,自然他也不去。
她思量如何装病骗过大夫,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碰巧月信将至,往常她每逢此时直到月信终了,都最容易伤风感冒,大抵近日忧思重重,居然发烧,可以名正言顺在“家”养病。
“汪汪汪……”嗷呜在兽苑上完学,一阵风跑进屋里。
领它回来的木拉慢了几步进房,闻到屋内药气,遂问道:“原娘子,你又病了?”
“发烧罢了。你用些点心,我拿个东西就回来。”
原婉然进寝间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两顶毛皮帽子,一顶黑灰色,一顶白色。两顶帽子是西域款式,圆筒帽顶,帽子两侧垂下护耳,脑后披幅长长垂到颈间。
木拉问道:“春天了,怎地还没收起冬帽?”
“送你的。”原婉然将帽子放上炕桌,“你就要回西域,大家相识一场,我做了帽子送你,当个念想。”
木拉怔住,原婉然腼腆道:“我离家在外,手边只有普通皮毛,你别嫌弃。将来有缘再见,给你做更好的。”
木拉忙道:“这些就很好了,谢谢你。——原娘子,你一做就做两顶啊?”
“你平日男装女装换着穿,男帽女帽都用得上啊。”原婉然轻按黑灰色帽子,“你干活常穿男装,男款帽子用元青色,不容易脏,颜色又比黑色活泼些,更衬你。”
木拉拿起女款帽子,这顶帽子样式常见,但护耳下方和脑后披幅多坠上一排毛球流苏,格外精致可爱。
“这我喜欢,太喜欢了。”她连声说。
原婉然道:“你喜动不喜静,我只在耳下到后脑披幅边沿缝上毛球,便不妨碍你行动。”
木拉叹道:“原娘子,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原婉然一愣,继而露出一抹苦笑。
她都见不着韩一和赵野,谈什么孩子呢?
随即她收敛愁色,装作无事模样。
木拉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拿起女帽戴上,故意把脑袋左摇右晃,帽沿的毛球流苏跟着轻抖。
“好看吗?”她偏头看向原婉然,神态流露她那年龄该有的天真俏皮。
原婉然点头笑道:“真好看。”
木拉笑眯眯戴着新帽子离去,只是走出桃夭馆没多久,笑容消失了。
想到方才原婉然一闪即逝的苦笑,木拉长长叹了口气
她回到兽苑,兀金和他的徒弟大郎、二郎正在房里说话,气氛古怪。
木拉问道:“怎么了你们?”
兀金道:“我今儿进城,有人跟踪。”
木拉奇道:“跟踪你作啥?你又没半分财主样儿,谁会想打劫你?”
“……承你吉言。”
二郎道:“师姑,不怕谋财,只怕谋命哩。”
“什么?”木拉俏脸猛地狰狞,“谁敢动我师兄?”
大郎道:“师父和说起这事,我们才想到前时出门好似也教人尾随。那会儿我们寻思在京城没相识没仇家,只当巧合,便不曾提起。”
木拉忙问:“何时的事?”
大郎说出日子,兀金在旁道:“在我向玦二爷辞工以后。”
木拉疑道:“莫不是我们要走了,玦二爷提防我们泄漏秘密,派人监视?”
大郎压低话声:“监视不打紧,万一打算卸磨杀驴呢?”
兀金拍板定案:“为防万一,回西域的行程得做变动。现时除非逼不得已必须动手,否则我们只当不知情,任人跟踪,打消他们戒心。他们不防备,我们才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商议既定,木拉生出旁的主意,每日晚间溜进园里,由不同路径往流霞榭走去。
当她即将启程回西域,送给原婉然一份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