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安岚始终歪靠在锦垫上发呆,这时突然抬起通红的眸子道:“三殿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秦放一直留在太子身边,虽换得享不尽的权势富贵,却被无数人在背后唾骂,他明明学识、才能都在百官之上,可到太子登基前,始终因私德被诟病,只能做到詹事府的三品官。那时她并不认得秦放,只是因豫王提起而有过淡淡的惋惜之感。
可到直到这一刻,她才开始怀疑,像秦放这样傲直难折之人,怎么会甘愿如那般苟且地过一生。会不会,他前世也做了一颗棋子,只是因为没有过早被点醒,成了状元后才被豫王所用,故意让他留在太子身边,步步引太子走错,再在最后一刻将他推上绝路。所以前世太子才会在大军压城时自缢,而秦放也不知所踪。
所以,秦放忍辱十余年,只是为了大越不至于落入昏庸无用的暴君之手,自己却背上一身污名,被史官写成个弄臣,到死都没能挽回清名。
她越说越觉得难过,如果真是像她推测的这般,那秦放的一生未免也过得太苦,太不值得。
李儋元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默默为她递上巾帕道:“你也不必为他不值。这世上总会有这样的人,即使深陷淤泥,也难掩玉石质洁,他所知所行,为的是公义,是良心,是海晏河清的理想,至于自身荣辱,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他目光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敬佩之色:“历朝历代,便是有了这样的人,才有光明与希望。”
“可豫王他,却利用了这样的人,作为他玩弄权术的手段。”安岚目中含泪,满脸都是愤懑与不解。
李儋元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告诉过你,帝王之路,比你想象的要更加血腥和不择手段。皇叔他,并不能说做错。”
“如果是你,也会和他做一样的事吗?”安岚捏着手指,实在拗不过内心的执念,对他问出这个问题。
李儋元被她问得愣住,低下头,久久未发一言。
“你刚才说,历朝历代,便是有了这样的人,才有光明与希望。”安岚擦干眼泪,目光渐转坚定继续道:“如果所有帝王都只知玩弄权术,任意践踏人心,那这样的时代怎么能算是海晏河清?秦放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岚倾身过去,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恳求道:“阿元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哪怕必须委身黑暗,也总要给自己留一线光,好不好。”
李儋元盯着她饱含期盼的眸子,仿佛看见一团火光自其中亮起,微弱却坚定地为他照亮深渊,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承诺似的,重重点了下头道:“我答应你。”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道:“但你可得看着我才行。”
十月初八,安岚如前世那般,扫了含烟眉,梳好垂桂髻,妆花褙子锦缎裙,看向铜镜的那一刻,自己都有些怔忪。可再相似的装扮,也扮不出前世那个天真柔弱的侯府小姐,眼角眉梢早添上倔强与坚毅,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她心念已定,绝不会再为任何人更改。
厚毡鞋底踩着回廊往前走,安岚怀着心事,便没顾忌着身后跟着的琼芝,脚步越走越快,正随手拨弄着腕上缠的赤金玛瑙珠踏进谢侯爷所在的正院,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巴掌声。
安岚皱起眉,脚步慢下来,扶着垂花门往里看,只见一个娇俏伶俐的背影站在谢侯爷对面,这时正捂着脸,发出难以置信的痛哭。
谢侯爷打出这巴掌也有些后悔,对这个二女儿,他一直怀着矛盾的心态。毕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闺女,安晴又够乖巧可爱,说不疼爱当然是假的。可甄夫人那件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难以面对安晴。但安晴总是楚楚可怜地守在他房门外,说害怕,想让爹爹陪伴。谢侯爷怜她年幼,想想那日她毕竟受惊过度,入了魇瘴才做出错事,而且她也付出了娘亲作为代价,渐渐也就找回以往的父女情谊。
可那日安岚无意中提到,他才知道安晴竟然偷偷撞见和他和豫王的密会,甚至还对豫王动了不该有的情思。为此,他专门找了安晴含沙射影地发了通火,又罚了她禁足两日不许出房门,原本以为此事就能过去,谁知今日安晴不知猜到什么,非要缠着和长姐一起去寺里上香,他气得怒火中烧,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安岚远远看着这父女两人,内心只觉得好笑,见安晴哭得双肩都在抽搐,理好了裙摆走过去,故作惊讶地问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安晴怎么哭了?”
谢侯爷有点尴尬,连忙掩饰地道:“没什么,她做了错事,被我责罚而已。”
“哦?”安岚瞪大了眼,又问道:“不知是什么错,能让爹爹气成这样,以往,爹爹可是最疼安晴了吧。”
谢侯爷生怕安晴说出什么,朝她狠狠瞪了眼,又看了眼天色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气糊涂了,走吧,省的误了时辰。”
安岚哦了一声,乖乖跟在谢侯爷身后往外走,经过安晴身边时,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安晴捂着快要肿起的脸蛋,通红的双眸藏指缝中,露出一丝怨毒的光。
第51章 墙外
这一日, 寺里来香客不少, 不远处便能看见一团蒸蒸而上的香火烟气, 绕着山顶梵钟氤氲不散, 连高坐佛殿里的菩萨金身, 仿佛也在满意地拈花而笑。
安岚与在谢侯爷在寺门外分别, 她刻意在台阶上转身, 两袖上下交叠, 微压着下巴, 摆出恭敬地态度目送父亲离开。
谢侯爷也正在仰头看她, 这时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然后用一只手负在身后, 另一只手朝她挥了挥, 示意她莫要为自己担心。
他缎面的袍袖被红日照得映出银光,背后是碧色的竹浪涛涛,笑容堆得太浓,将眼角皱纹一根根扯了出来。安岚眯起了眼,以一种戏谑的心情看谢侯爷仓促地换了辆马车, 突然想知道, 如果自己一直站在这里不走,他会把戏给演到哪一步。
只可惜, 今日她最感兴趣的事,并不在这里。
于是她背过身, 拾阶而上踏进了寺院高高的门槛, 身后的琼芝紧跟上来, 替她买好了香烛等一切物事,再加上今天请佛像的银票,全扎进一个浅青色的锦缎小包里。
安岚穿过人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前世那间观音殿,殿里已经站着几位小姐丫鬟,各个垂头默念,心思虔诚,莲上观音闭目倾听,也没留神殿里混进来一对儿心怀不轨的主仆。
功德箱旁的僧人被叫过来,一听说是侯府小姐要来进香油钱,便显得没那么清心寡欲,领着两人往内走,走到离门更远的内殿,安岚似模似样地在蒲团上跪下,琼芝则拿了银票和那僧人商议该如何捐佛像,两人谈了一阵后,那僧人转头随意一望,惊悚地发现那蒲团上竟少了个人。
可面前那娇俏的小丫鬟只是吐了吐舌头,仿佛并不太担心,僧人便猜测可能是内急之类不方便说的事,人家丫鬟都不急,他便也不太在意了。
安岚抱着那只绸布包快步拐出佛殿外,拐进一间李儋元替她准备好的禅房,改换了一套小沙弥的装扮,再将头发全塞进僧帽里,低着头走出禅房时,倒真像一位混进芸芸众生的普通僧人。
她怕被其他僧人看出,低着头假装认真诵经,左拐右走,终于找到李儋元呆着的那间禅房。
与此同时,豫王李徽带着随从在观音寺外观望良久,并没有找到如谢侯爷描述般的女子。他还记得谢侯爷告诉过他,因为自家这位长女从小呆在外庄,回来后也不愿让人画像,所以细致对他描述了安岚今日从头到尾的打扮,出门时还特意让她戴了显眼的璎珞坠子,再加上随身丫鬟的特征,应该是错不了。
可他状似随意地在殿外走了好几个来回,被进进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妇送了不少秋波,却根本没找到如谢侯爷形容得那人。随着山顶钟声敲响,寺里早过了进香的鼎盛时期,李徽终于开始觉得不对,明明收到谢侯爷传来的消息,那位谢小姐应该一直待在寺内,为何到现在都没见她现身。
他吩咐随从到观音殿里去找了一圈,可依旧没见到如描述般那两人,只说好像见到如那丫鬟模样的姑娘在和僧人闲聊,但她身边并无他人。
李徽这人向来谨慎,只听这回报,便猜出事情可能出了差错。可他将过程反复回想,实在不明白这滴水不漏的计划,为何会在最关键一处走歪。那位谢家小姐,究竟是识破了一切,还是只是一时贪玩,被什么的事绊住了脚步?
他心中涌出无数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让那随从再找些人过来,在这寺里四处找找,若是发现有像那位谢小姐的行踪,便一定要回报给他。然后便装作在寺内闲逛,认真拜了几座佛,才绕进一间早已准备好的禅房。
“你说安岚她不见了?”
禅房内,谢侯爷重重放下茶盏,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他便是怕今日会出变故才偷偷守在寺里,没想到还是遇上了最担心的事。
李徽倒是不如他这般激动,只是撩袍做下,抓起盘子里的花生扔到嘴里道:“谢侯爷,看来,你只怕是低估了你家这位大姑娘了。”
谢侯爷手按着桌沿沉思许久,摇着头道:“不可能,安岚她这些年虽然与我不太亲近,可到底是个不足十七的闺阁小姐,她能有多大的心思,更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想了想又道:“可能她只是一时贪玩,或是遇上什么熟人找个地方叙旧,断不会是有意躲避。”
李徽目露探究之色:“若是真的错过倒也无所谓,今日不见,往后也有的是机会。可她若是有心避开,这事……可就不太简单了。侯爷确定你我在府中会面时,一定没有旁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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