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2)
“是。”他干净利落地回答。
我很早就听说东朝过目不忘,几天下来发现他仅是将字形印在脑中,等要用时如看书一般翻出来应付。那背五蠹时跌宕起落的语调,是他拿来糊弄我的。
我收回竹板,将一块枣糕塞到他手里,走回书架随手抽出本书。
“明日把策论交给臣。今天开始上《外戚世家》,殿下要好好听课。”
宫外又开始落下零星的雨丝,飘进窗里,染得屋里寒气渐生。我拉上帘子,点亮灯烛,把火盆挪到屏风架子后面。
他的脸上有了些暖意,别扭道:“我不冷。”
“臣冷。”
午膳前我终于解开他脚上的绳子,内侍的手法很好,拴得牢又没有阻碍血脉,只留下几道印子。他坐在地上缓了缓,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衣物,我去拉他,他才拽着我的衣袖慢慢立起。
太子取过镜子,给自己束了发。他生了副好皮相,这么一打理,有点毁。
我善意地提醒:“待会儿付都知来了,问殿下的头发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回?”
太子神采奕奕地转过来,“先生也觉得好看么?”
他脑后有一绺发丝不听话地翘着,根本没束上去。我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合上书道:
“过来。”
他不情不愿地从镜前挪开,我揪下他的发冠,飞快地重新束了一次。真是作孽。
刚弄完门外就响起了询问:“卞公,某等可以进来收拾吗?已到午时二刻了。”
宫人们捧着大漆盒鱼贯而入,樊七打着头,眼尖地瞟见桌上的金鞭,“少师今日上课可还顺利?”
太子朗声笑道:“付都知,先生刚刚说孤背不完课业就要挨打,但孤倒让他失望了。”
樊七松了口气,“殿下自小聪慧,劳烦少师了。”
他命人全都出去,门甫一关上,他就坐到桌旁,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我,等我先动筷子。饿着肚子还被刁难了一整个早晨,这时被磨得没了气性,端着碗下手如飞。
他吃的虽快却很斯文,眉眼安静,白玉似的两腮微动,像只听话的小动物。我家里没有别的孩子,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夹菜,自己也很有胃口。
午休时太子破天荒没有回寝宫,就待在书斋的纱橱里小睡。宫人们打扫了屋子,我独自在纸上写写画画,思考如何接下午的课。
历来华族子弟进国子监读书,禁中设有上书房供皇子上学,太子则在东宫专门受业。陛下只得一个儿子,上书房无人,寥寥几个老师还是太少,怕是以后要让他入辟雍。
我在翰林院做编修时曾耳闻议论,说今上不再纳妃,无意再添皇子,东朝是出生即立的。要不是爱极他,怎会只有他一个孩子,连公主都不曾有?
可他的生母惠妃,确是数月前在冷宫里郁郁而终的。
未时一到,我到碧纱橱里将他从榻上拖下来,他睡眼惺忪,晕晕乎乎地拉着我的袍子。
……殿下昨夜又没怎么睡。我想起樊七的话。
卯正入申正出,没一会儿就下学了,今日必须把书给他灌进脑子里。
翌日,太子没有迟到,照例屏退下人跪坐在我对面。
天色尚早,我就着灯火细细看他写的策论,他一脸满不在乎,悄悄扬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心情。我要求他写三百字,他写了足有一千,甚是得意,只等着我夸奖。
我把纸还给他,“现在重写。几百字就能说清,为何非要写满一千?等你长个几岁再去铺陈用典罢,画蛇添足,东施效颦。”
太子气愤道:“我昨晚写了一个半时辰!”
“现在殿下再写一遍,用不到一炷香。”
他阴着脸拿过纸笔,刷刷地落笔。
“顺便练练字。”我拿了只小碗放在他手腕上,“写隶书,太傅应该教过你,不要用复杂的字词。”
他胸口起伏,小碗差点翻下去,我凉凉地提醒道:“错一个字就重写。”
经过昨天的教训,他晓得趋利避害,遂沉下心来一笔一划地地慢慢写。
写着写着就慢了下来,看到他发红的眼角和黯淡的目神,很容易察觉他心不在焉。
第131章 纳采
黎州治绥陵。
往日的城中车水马龙,商旅络绎不绝,可最近大街上跑的牛车少了好些,连标着大商行徽号的货箱也不怎么常见了。
“啊呀,有富户进城了!”
桥洞底下买菜的小贩吆喝了一嗓子,引得路人纷纷东张西望。只见不远的城门口,一辆极气派的牛车缓缓地驶了进来,车壁漆彩,窗嵌琉璃,冬青木的纹案在阳光下发出灼目的银色。
“是方氏的商队!”
有见多识广的人认出了族徽,人群窃窃私语起来,一个正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老头儿咕哝道:
“去年天子赐了方氏咱们这的贩盐权,还不知盐价怎么个变动法……”
众人眼看打头的黄牛慢悠悠地经过大街中央,后面还跟着二十余辆满载箱子的大车,心中不禁腾起担忧。官卖的东西交给私人,一般会压价来吸引更多的顾客,但也出现过为获取利润肆意抬价的局面。这方家贵为国朝第一大皇商,如今离了扎根四十多年的帝京南下,会善待他们这些氓隶之人么?
车队朝北行去,在城中一处风景甚佳的园子外停下。园子的主人一早就等在大门外迎接,四间院落打扫得纤尘不染,山珍海味已摆在饭厅的圆桌上。
车帘一掀,出来的却并不是传闻中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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