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处死百里策(2 / 2)
她轻轻点头,伸手取了那封信,缓缓念道:“将军见字如晤,见信之时,妾身必定已然自尽而死,复仇已成。将军当年救命之恩,成全之德,妾身无以为报,只盼来世结草衔环,稍作报答。若无将军襄助,阿清也不能顺利入府,侍候仇人。妾本命贱,被卖入青楼污秽之地,如今趁此机会,将染病而死妓女衣衫混入百里策衣物之中,惹得他染那花柳毒疮。虽是如此,却不能消除妾身心头之恨。妾身之前已然告知将军,老宣王并非病死,而是被人灌药毒杀。彼时妾身恳求将军,以妾身性命未饵,揭破此事。然而,妾身当时,尚自有所隐瞒——”
湘染脸颊之上,却也是不觉染上了惊讶之色:“妾身未曾告知将军,药杀老宣王的人并非百里策,而是其子百里冽。百里冽年纪尚轻,已然是蛇蝎心肠。他药杀老宣王之时,妾身从旁窥见,瞧得一清二楚。妾身虽不知晓百里冽为何会如此行事,可却觉得,这是大好机会。”
便算是元月砂,却也是不觉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之中不觉染上了一层讶然。
而此刻的百里冽,玉色的容貌神色变幻,纵然手臂被百里策抓得生生发疼,纵然眼前百里策的容貌是如此的丑怪。
饶是如此,百里冽却仿佛毫无感觉,只沉溺于自个儿的心绪之中,心绪一阵子的翻腾。
百里策口口声声的,说是元月砂指使,甚至盼望将老宣王的死推到了元月砂的身上。
可是这自然只不过是百里策心慌意乱之下的胡言乱语,元月砂只不过是个娇弱的女子,她见到自己害死阿木,还有些不欢喜。
她虽然是有些心计,可是人还是十分善良的,更谈不上如何的心狠。
百里策不应该想要陷害元月砂的,不可以的,绝对不行。
老宣王又怎么会是元月砂所害?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一天,是自己撬开了那个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老人嘴唇,将药汤尽数给灌进去。
那时候,他眼中蕴含了浓浓的恨意,以及那说不尽的狠意。
这个老人,应该也算是他的祖父吧,可是自个儿将那些个毒药灌进去,内心之中竟无一丝一毫的不忍。
他为什么要不忍呢?
躺在床上的男人,虽然已然老了,脑子也是迟钝了,好似一柄迟钝的剑。可是就算是这样子,也无损老宣王满身的恶毒。
这个老人,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也只满脑子的修道问仙,炼丹弄药。他采集女子的经血,连赫连家的小女孩儿也是不放过。而在百里冽小时候,老宣王更听从一个方士之言,要采童子血来炼药。那方士也是不知晓是何居心,只说要同宗血脉小孩子的鲜血,效果才更好。越是亲近,效用越好。老宣王沉迷于其中,心口一片炽热,早已然痴狂。他也知晓倘若用了这个法子,一旦传出去,名声也是极不好的。所以,老宣王也是要挑个没人理睬,没人出头,便算死了也是无人在意的。
又有什么,比个生母淫奔被人厌弃的海陵孽种更为合适?
纵然是宣王府的庶出孩子,总还有个亲娘记挂。可是百里冽呢,可谓是什么都没有,谁也不会在意这个娃儿。
被捉去老宣王院子里面的那几日,也是百里冽人生之中最为灰暗的日子。
他手腕被割破,放出了鲜血,一滴滴的落入了碗中了。
老宣王并无意取他性命,取了血,便用药敷了手腕上的伤口。
然而他也只能喝些露水,吃些花瓣,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割破取血。
老宣王已然是疯了,全不在意,这个孩子会不会死。
那一日,是风徽征闯入了这府中,一剑刺死了那个炼丹的术士。
饶是如此,老宣王乃是他的祖父,纵然对百里冽如此相待,也谈不上什么大罪。父亲可以鞭笞儿子,甚至打杀,而儿子却不能告发父亲。纵然父亲当真有罪,若非忤逆,儿子告发也要被判忤逆。
子为父隐,原本便是龙胤律令。
老宣王虽然不是父亲,却是祖父,就算按照龙胤的律令,也不会有什么多大的罪。更何况,百里冽只是被割破了手臂,人也没有死去。
然而风徽征却也是以此为要挟,要带出百里冽,长居府外,随着风徽征学习。
百里策原本是不会肯的,然而为了宣王府的名声,到底也还是同意了。
故而百里冽可以长居宣王府外,等他满了十岁,在那次事后,他更有机会离开京城到处游历。
他的人生每一次转折和机会,都源于自身所遭受的种种痛苦。
而百里冽人生所遭受的每一缕欺辱,他都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是绝不会忘记了。
那些待宰的羊羔,眼睁睁的看着屠夫的利刃,被人刺伤放血,却无力抵抗。可是又有几个人,会有被宰杀的畜生一样的痛楚呢?
只可惜,等百里冽长大了,有本事了,有能力报复了。
当年那个变态的祖父,那个炼药成痴的疯子,却也是已然躺在了病榻之上,成为了所谓的活死人了。
老宣王是个活死人了,就算是被人强灌毒药,也不见得有什么痛楚。
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毒药灌了进去之后,老宣王那老朽的身子却也是一抽一抽的,本来没动静的病人好似沸水烧开了一般,顿时也是一阵阵的翻腾抽搐。
然而这样子的闹腾也就一小会儿,旋即那老畜生就已经头一歪,气绝身亡。
如此干脆利落,这甚至让百里冽的内心之中,有着那么一点儿的不甘心。
就算是动手弄死这个混账,也是未免太轻松了。
这老畜生应该死得更加痛楚一些才是。
他当真是死得太痛快了!
而那时候,百里冽内心却也是不觉对自个儿低语。
还好,这老宣王死了,百里策不是还在?
百里策神智很清醒,身子也是好得很,既然是如此,报复的滋味他一定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而如今,百里冽慢慢的凝视着眼前的百里策。
果然,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儿,也是果真是让百里策痛苦非凡吧。
百里冽啊百里冽,如今你应该送你亲爹去死了,他也合该去死了。
可是为什么,你还不一剑刺下去?
你瞧着眼前这张丑陋不堪的脸蛋,想着他平时对你的无情无义,你应当没有半分犹豫,一剑刺入他的心脏之中。
你为什么下不去手?
什么父子伦常,你难道还在乎不成?
也许,是因为自己年纪还小,还有几分软弱时候,到底是对自己的父亲有过那么一缕不切实际的期待。就好似他看着百里策对着赫连清生出来的那个小杂种好时候,竟不自禁的有那么一缕淡淡的伤怀。
又或许,是因为百里策纵然厌恶他,讨厌他,疏远他,倒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这个儿子去死。
想到了这儿,百里冽越发觉得有几分可笑。
是了,他没想过送自己去死,只不过是对自己生死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就好似当年,老宣王抓了自己过去,他甚至没闲情逸致去探寻,祖父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百里冽啊百里冽,今后你要过上好日子,就应该学会抛开所有的感情,除掉绊脚石,让别人的尸骸给你铺路。
然后,你才能高高在上,十分尊贵,以后决计没有人能够欺辱你了。
可是百里策已然是松开手了,百里冽那一剑还是没有刺下去。
百里策恼恨过后,容色却也是禁不住有些疲惫:“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了。”
百里冽心中冷哼,如今百里策处境艰难了,才会想起自己这个儿子。要是平时,百里策才不会理会自己,甚至百般嫉妒,刻意打压,摔杯子砸得自己鲜血直流。
然而百里冽的口中,却也是禁不住温顺的说道:“父亲不必伤怀了,府中那些个姨娘离去了也好,这些都不是真心的。那些真心待父王的人,都是会留在父王身边,不离不弃的。”
百里策听了,脸色却也是不觉微微有些扭曲:“真心真意?只怕也是没什么人会真心真意,她们都下贱,都是婊子。随了我,也不过是贪图那荣华富贵,一个个的根本都不过是些个下贱货色。”
百里冽漫不经心的听着,却一步步的绕到了百里策的身后。
今时今日,百里策必须是要死了。看着百里策这张脸,也许不好下手,可是背对着百里策,也许便是会好上许多。
百里策并未留意到自己儿子那种种异样之极的心思,口中言语却也是禁不住泛起了浓浓的疯狂恼恨之意:“哼,如今我不人不鬼了,这些贱人,可都是四下散去。”
百里冽垂下头,染血的剑下指,却也是轻轻的蹭了地面。
少年长长的睫毛,却也是轻轻的掩住了眼底的幽幽神光。
他听着百里策那疯狂恶毒的咒骂,唇角却也是忽而浮起了讽刺的笑容。
百里策平时是何等的风度翩翩,他这个父亲,可谓是最重视仪容不过了。可是如今,百里策这般丑陋模样,沦落至此,平素风度也是荡然无存。
然而,百里策的嗓音却不觉低沉沙哑了许多:“不过,那些贱人,我原本也没多珍惜。便是死了,没了,也不算什么的。”
百里冽不觉轻轻的举起了剑,那剑尖对准了百里策的后心,嗓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柔顺:“父王这一生,可是有真正喜爱过一个人?”
百里冽这般随口问了,却也是没打算听着百里策回答。
百里策一生凉薄,又怎么会有什么人,是他当真上心,轻怜密爱的呢?
这般垂询,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房间里面静了静,却忽而听着百里策蓦然沙哑道:“冽儿这样问,倒也有一个。她不是待我最好的,也不是对我痴心的,不过,不过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
百里冽一颗心,砰砰的跳。
此时此刻,百里策那嗓子沙哑了,竟似有那么一股子奇异的伤感韵味,那满脸毒疮的奇丑脸蛋之上,一双眸子却忽而竟似添了几分幽润光彩:“我和别的女子,许诺什么,自己也没当真,更没打算长长久久的喜欢她。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无论我以后对她有多坏,至少她让我以为,以为自己当真可以一生一世对她好的。至少我许诺那一刻,我真心实意,绝不是想要骗她的。”
“阿冽,她,她就是你的——”
话语未落,语调戛然而止,一柄剑穿胸而过。
百里策吃惊的看着胸口冒出的剑尖,看着鲜血咕咕的冒了出来,煞是鲜红。
百里冽的面颊之上,却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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