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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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珏忽略了“和你一样很穷”这一点,点点头,不再多问。早在桥边时他便看出了这少年和其他人不是一路的,那江中铁网上黏附的咒术繁而不精,很是费了别人的一番心力,用处却不大。那群老头子们看着都不太聪明的样子,无眉既然有动动口就请得天雷、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本事,便不会不知道单凭那些符咒是困不住龙的。

花珏拨了拨炭火,用火钳将炭盆往无眉那边推了推,望着他:“那你来我这里,是要……?”

无眉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没等花珏回答,少年往他膝盖上一指:“你也看这本书?”

花珏“嗯”了一声,又见到无眉眼神中闪现出一丝狡黠与得意:“是我写的。”

花珏握着手里的书卷,有些惊讶。无眉托腮看他:“还有些故事,我没有写完,你要不要听?”

胖头狸花猫蹭到二人中间,挨着炭盆窝了起来,火盆里偶尔爆出一小团噼啪的火光。

“是有关一条龙的。你听说过天谴没有?犯了天条的神仙要历劫悔改,十恶不赦的恶人会遭天打雷劈,做了坏事要被老天爷惩罚,这便是天谴。

“可我要讲的事情也不是天谴;你听说过……什么是天笑吗?”

花珏摇头:“没听过。”

无眉道:“天笑呢,就是被整个天地六道所耻,所过之处,一只蝼蚁都能嘲讽它,因为它在别人眼中就是个笑话,连老天都不忍心降下惩罚。什么叫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其实就是倒霉而已。”

三界六道,近十年间,就出了这么一条犯尽天笑的龙。

“龙本应栖息江海,遨游天空,可有只小龙不知怎的却生在了山沟沟里……上百年地困在一个小山村中。龙类要飞升仙界,就需要以自身法力带着雨水,顺着洪流一起从凡间的桥上游过,这样的仪式同鲤鱼跃龙门有相似之处。它们之所以不能从桥下走,因为女人踏足过桥面,是不干净的,龙这么傲气的东西,规矩就是不受女子胯|下之辱。”

这些事花珏都知道,为了让水淹过桥梁,龙飞升的过程中必然带来洪涝。江陵有好几处桥下都悬挂着斩龙剑,还是他亲手给挂上去的,就是防着有龙升天之时将桥梁冲塌了,汛期人人自危。

但是为了不断龙后路,他特意留下了一处小河边的矮桥,那里的水位从不比不比江滩更高,既方便了要飞升的小龙们,又出不了什么事。然而他在江陵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龙升天之兆,他唯一见识过的,也只有玄龙一个而已。

花珏已经明白了无眉在同他说什么,无眉说的应当就是玄龙的故事。

“那座小山村里最深的水也只是没膝的溪水,所以是没有桥让它飞升的,地势高斜,故而也积不了洪水。它等了好多年,终于在某一年的时候,发现一个老人修筑了一座小小的溪桥供自己的孙女玩耍……那个小女孩不知为何能看见龙的真身,也不知从哪里知晓了龙升天的讲究,便哄骗那条龙说自己并非女儿身,这小桥没有被女子踏足过,所以它可以从桥下过。”

对一条龙而言,这想来是个偷便宜的办法,既然不能从女子走过的桥下过,那么换一座崭新的、没女人上去的桥,应当就可以在没有洪水的情况下游过去了罢?

花珏目瞪口呆:“然后它就……真的从桥下过了?”

妖鬼对人界的男女分别并不敏感,花珏以往遇见的花妖,也都是男女通吃、无所顾忌的,想来妖界多出断袖,也不是没有道理。

无眉道:“是的。大旱的季节,它听信了那家女儿的话,没有布雨引洪涝,而是直接从桥下游过,强行脱骨……最后却因为坏了规矩,修为一朝散尽。

“它是老龙的第三个儿子,本应是和麒麟并列的万灵之长,却成了一条半神半妖的疯龙。六道皆笑他,说从没见过为了飞升急眼成这样的龙,果然是长在山沟沟里的,没有神兽该有的眼界,最后本末倒置,实在是龙族之耻。”

花珏默默摩挲着手中的烧鸡:“他……真可惜。”

“可惜么?”无眉挑起嘴角:“我还以为你会说他可怜。”

花珏没有说话,他不擅长将自己摆在“同情别人”的角度。他摸着烧鸡快要凉下去了,抬眼对无眉道:“谢谢你讲的故事……现在我要回家了。”

“他在你这里,是吗?”无眉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与此同时,他站了起来,周身气息忽而变得凌厉了,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花珏楞了一下,摇摇头:“没有,那天他将你们扫下水之后,便沉入了江中,大约已经走了罢。”

无眉嘴唇抿成一线,摇摇头:“不对……他在江陵。”

同行人之间无需打哑谜,花珏知道对方测算过玄龙的去处,但他执意不说,对方也没办法将江陵的地一寸寸地翻过来。花大宝烤干了自己的毛,跳上花珏的腿不住蹭着,对着他手中的烧鸡蠢蠢欲动。花珏将它拎起来放回脚边,再将烧鸡护好。

外面的风雨已经小了下去,小草棚里的氛围却更加阴郁。无眉面色凛然,从袖子里摸出一串纸人条,轻声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便只能暂时将你带回去了……对不住了,花小先生。”

纸人落地,并不倒下去,反而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摇摇晃晃地行走了起来。花大宝预知到危险来临,扑上前去恶狠狠地撕咬它们,这些纸人却丝毫无损,反而将花大宝缠住了,纸张抖动的声音如同刮风中的树叶一般簌簌作响,声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向花珏扑过来。花珏往旁边躲了一下,躲过一回,却见无眉扯出了越来越多的纸人。

无眉冲他微笑:“反正纸张便宜,我无聊的时候就剪几个。”

斗法么?

花珏没有困龙之术,也没有请来天雷的本事,若是其他人来,花珏倒是一点都不怕,但那天的道士群中,唯有这少年一人的功底远在他之上!

纸人已经慢慢爬到了他的脚边,花珏猝不及防地被锁住双足,踉跄了一下往后面倒了下去。他试着摸出了压箱底的桃木剪,戳了几下却没戳动,这些纸人也不是他以往见过的种类,寻常的拿猫爪子一拍都能拍碎,现在这些却固若金汤。

无眉仍然笑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自然有笑的资本,天下同门,能与他比肩的道人术士不出十人,这十人中有七八位都隐居山林,不争于世。他听说过江陵神算的名头,也认可花珏的灵根——但这不算什么,同样是自学,花珏止步于能让自己吃饱饭的命理,与他比起来实在是太没出息。

“没出息啊……”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纸人串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已经将花珏裹成了一个粽子。无眉有些嫌恶地皱起眉:“捆住就够了,不要伤他,叠这么多真够恶心的。”

花珏不住挣扎着,怒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你说什么?”无眉从没被人这么说过,稍有怔忡,接着便很感兴趣地走上前来,准备蹲下来调戏一下这个年轻好看的小算命先生。他刚踏出一步,却突然像被定住了一般——步子停下了,他踩在了一张符纸上。

与此同时,黏在花珏身上的纸人们纷纷掉落,花珏喘着气,睁大眼睛瞪过来。

很快,无眉的手心崩落出一挂血迹——他捏诀引咒的血引在手心,本来只需要一点点血,便可以造出悍如城墙的一支纸人军队来,但现在纸人们失去了灵力,它们抗拒了无眉的命令。

他被拒绝了,他的术法被人生生阻断了。

无眉想俯身去看那张符纸上写的是什么,可那张符纸却像黏在了他鞋底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花珏却在这个当口认了出来,虽说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爬去了一边,将剩下的几十张符咒一并拿了过来,在手里掂量着:“这样的符咒我还有,请你……老实一点。”

花珏的心不住地跳着,强迫自己板起一张脸,作出胜券在握的模样往少年那边看过去。

无眉满眼震惊,摇摇头道:“这不可能……”他想上前来找花珏问个究竟,但他一步也走不了,仿佛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死死地拦在另一边。

花珏观察了半晌,松了一口气:“请回吧。”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符咒——“见到此符立刻变帅”、“此符可保明日有桃花运”、“明天买到的煎饼馃子特别好吃”……诸如此类。被无眉踩在脚下的是“请回吧这里不让走”,是花珏原本准备写来镇宅驱鬼用的,只是还不曾试用,没有预料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也没有预料到,竟然是这张符破掉了无眉的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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