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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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金萍毕竟是寇金萍,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事掩饰过去,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她不动声色地收好镰刀,走到队长跟前说:“队长,你刚才指挥大家割麦忙,我就没顾上跟你说,我家小粉可不是躲懒去了,这丫头干活太出力,一不小心,镰刀碰到自己的小腿,那么长一道血口子,我用擦汗的毛巾给她扎上,叫她先回家去了。”

“我叫她捡麦穗,捡麦穗还用镰刀?”队长质疑,“寇金萍,你家这闺女,八成是又溜了。”

“她捡了一会子麦穗,又跑来帮我割麦子的。”寇金萍眼睛都不眨地撒谎。

“是这样啊。反正她这半天没干完,不能算她的工分。”队长说着一挥手,“收工!广大社员都回去吃饭,下午早点儿来,超过一点钟我就算他迟到,扣他工分。”

寇金萍丢下镰刀一路跑回家,冯小粉果然没影了。

寇金萍咬牙跺脚生了半天气,翻出冯荞买给冯老三、冯老三还没舍得抽的那包葵花牌香烟,先去了生产队长家。她随口编了个“娘家舅舅病得快要死了”的借口,说要带着冯小粉去一趟。寇金萍跟队长告了假,匆匆赶往河西大石埠村。

冯老三各种无奈,午饭匆匆吃了个煎饼,怕迟到,赶紧带着寇小胭去上工。

麦收时节天气陡然热起来,正当大中午,头上毒辣辣的大太阳烤着,脚下尖尖的麦茬扎着,中间麦芒麦糠还刺挠人,一天下来谁不得淌几斤汗呀,男女老少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衣裳都能被汗水结出盐碱来。

烈日下的麦田,割麦的农民们一个个如同沙滩上搁浅曝晒的鱼,少气无力地劳作着,忽然听见一声惊慌的叫喊:

“糟了,快点来人,这小丫头热晕啦!”

“怎么啦,婶子?”附近割麦的冯东听见喊声,忙丢下镰刀跑了过来,他一眼看见寇小胭半躺半坐在麦茬地上,喊人的妇女正抓着一壶水往她嘴里灌。

要说寇小胭才十二岁,身量本来就没怎么长开,又瘦又小,小萝卜头似的,看起来跟人家九岁十岁的孩子也差不多。她跟着冯老三来上工,冯老三是大劳力,到了田里就被指派推架子车运麦子,队长可能是忘了专门指派寇小胭的活,也没理会她。

一般这样半大的孩子,跟不上大人干活,队长照顾的,就分派去捆麦子、捡麦穗,队长不照顾的,就只能当大人用。寇小胭没得到队长的话,又不敢跑去问,只好拿着镰刀跟在大人们后头割麦。

寇小胭人小个子矮,弯腰在那麦地里割麦子,几乎就看不见她的人了。四周黄灿灿看不到边的麦田,太阳照得刺眼,四周一丝风都没有,寇小胭中午啃了个煎饼,带来的一瓶凉水早喝光了,脸上汗水腌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擦了一把汗,直起腰看看前边,感觉这麦子永远割不到头了似的。

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热得气都不够喘的了,寇小胭软哈哈挨着一捆麦子坐在地上,身体仰靠在麦草上,把草帽拉下来挡着头顶的毒太阳,嘴里自言自语:“歇一会子,就歇一会子……”

倒霉孩子,就这么中暑了,麦地里看不见人,等一个妇女注意到她时,烈日下都不知道曝晒多长时间了。

“冯东,你赶紧看看,这小丫头热晕了。”

“小胭?”冯东蹲下来一看,小丫头面色潮红,一脸大汗,紧紧紧闭着眼睛,叫她几声也没反应,冯东伸手一模,小脸蛋滚烫吓人。

第27章 老鼠药

一看寇小胭那样子, 冯东也就明白了。锄禾日当午的艰辛,没做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大热天老弱病残干农活, 中暑的情况时有发生,轻的头晕眼花喘粗气,重的这就神志不清昏迷了。

冯东四处张望了一下, 连片的麦田, 连个树荫也不好找。他弯腰抱起寇小胭, 很轻,顶多四五十斤,便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快步往西边田头走去。

地方熟, 冯东一直走出这块麦田,找到了最近的一处小溪,溪边零零散散几棵不大的柳树。他把寇小胭放在一棵柳树下,把她放倒躺平, 先查看了一下, 小丫头脸色潮红,两眼紧闭, 呼吸一起一伏地很急促。

“小胭,小胭?睁睁眼, 不许睡啊。”

冯东拍拍她的脸,一边叫着, 一边扯下自己脖子上擦汗的毛巾, 伸手在溪水里浸湿, 溪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冯东也顾不上拧了,赶紧给她擦头擦脸。

这里靠近西大河,溪流顺势直入西大河,溪水也就十分清浅,烈日下一晒,便连同溪底的砂石也晒得温热了。冯东琢磨着,这会子要是溪水清凉些才好,可他去哪儿找清凉的溪水呀,中暑可轻可重,这小丫头这样瘦弱,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得赶紧让她凉快下来!冯东抬头瞅瞅斑驳的树荫,索性抱起寇小胭,一手托着她的头,把她整个身体放进了溪水里。清浅温热的溪水甚至没不过她,冯东没工夫多想,索性把她身上麻色的土布小褂三两下解开,赶紧蘸着溪水把那干瘦干瘦的小身体反复擦洗。

“冯东啊,你得给她喝水。”

刚才喊人的七婶子一路小跑跟过来了,手里还细心地拎了个水壶。七婶子看了看,对冯东的处理方式比较认同,就蹲下来给寇小胭喂水。

“听说上午三队有个小媳妇也热晕了,怀了孕的,差点要人命。”七婶子给寇小胭喂了小半壶水,冯东拦住了,这小丫头中暑不轻,一下子喂太多水也不行。

两人如此忙活一会,冯东伸手摸了摸,小丫头身上好像没那么烫了。

“给她抱到这边躺一会子。”七婶子撩水自己洗了一把脸,“哎,这水都晒得热突突的,也不凉快,这要是有把扇子给她扇扇风多好。”

冯东把寇小胭从溪水里抱出来,刚要往地上放,七婶子忙又叫住他:“冯东啊,你先等等,我把她这湿衣裳给她脱下来,湿哒哒在身上难受。”

冯东低头看了看,寇小胭身上那小褂已经让他解开了,挂在身上滴着水,露着干瘦的小身体,葱绿的裤子也湿哒哒滴着水,穿在身上是不舒服,可是……冯东这次犹豫了一下,有点为难。

“婶子,都脱了……那也没衣裳给她穿啊。”冯东心说,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家。

“反正在树荫凉底下,晒不着。那衣裳脱下来我给她洗一把,太阳底下一会子就晒干了。不然她这么穿着湿衣裳也生病。”七婶子自顾自说完,瞥见冯东脸上为难可疑的表情,总算想起来了,冯东还是个没结婚的大小伙子呢。七婶子却很不以为然。

“嗐,有什么呀,她一个小孩,村里她这么大的孩子,光屁股、光膀子多得是。脱下来我顺手给她洗洗汗味儿。”

她说的倒是实情,日子穷,布料稀罕,尤其夏天淌汗多,衣裳容易被汗水浸烂,因此光屁股是最节省最凉快的好法子。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夏天一条小裤衩就过去了,八.九岁的照样光屁股在大街上乱窜。小姑娘好一点,光屁股的没有,但是十来岁光膀子不穿上衣的也不缺。

“嗐,要不你给我。”见冯东犹豫,七婶子过来推开冯东,扒了一下寇小胭的裤子,小姑娘算是讲究的,里头还穿着自己缝的花布小裤衩,七婶子毫不犹豫地扒掉她身上的湿裤子,又扯掉小褂,看了冯东一眼,总算是把小裤衩给留下了。

小姑娘似乎嗯了一声,仍旧迷迷糊糊的,七婶子指挥着冯东把小姑娘放在树荫下平坦的草地上,自己拿起两件湿衣裳,张望着打算找个水深的地方洗。

七婶子走出几十步远,终于找了个有树荫的水坑,估计是谁来打水挖的,七婶子就蹲在水坑旁搓洗小胭的衣裳。冯东看看七婶子,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干瘦干瘦的小身体,呼吸已经平稳多了。好吧,冯东对自己说,这就是个小屁孩儿,她才多大呀。

七婶子把那衣裳揉了几把,拧干水抖了抖,铺开晾在旁边田里小腿深的春玉米苗上。

“哎,这小丫头,也是个可怜的,没爹没妈,摊上个亲姑姑,我看也不疼她。”七婶子感叹一句,嘱咐冯东:“冯东啊,我看她应该不碍事了,给她凉快睡一会儿,要再不醒,身上再热起来,你可就得送她去医院了。那我先回去干活了,再耽误一会子,队长又得黑脸白脸的骂人。”

“婶子,那要不……你来看着她,我回去干活呗?”让他独自留下照看一个差不多光身子的小女孩儿?冯东犯嘀咕。

“哎哟,别看她瘦,这么一大段路,我也抱不动她呀。”七婶子理所当然就走了,倒是把水壶留了下来。

冯东:……

他跟寇小胭其实也不是多熟。寇小胭虽说在冯老三家生活五六年了,可她毕竟是寇金萍的侄女,寇金萍跟二伯娘一直不对盘,再加上寇小胭在冯家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怯怯地很少说话,冯东跟她都没怎么接触过。

寇小胭的处境毕竟尴尬,要说冯小粉是拖油瓶,那寇小胭连个拖油瓶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多余碍眼的累赘。

然而再怎么着,她如今也算是冯老三家里的人,冯东不能不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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