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她叹气。万千思绪条条捋顺,就没法假装看不到这焦躁的来因。它来自于钟乐的出现,更来自于她的隐瞒。大二暑假在家的某天,她写了长长的一份信,说她的彷徨和哀伤,说她的爱恋和绝望,这信是写给自己的,所以最后撕掉了。撕掉后她就意识到这份苦涩已如潮水般涨到了嗓子口,再也难以退下去。唯有不再相见。
她回想钟乐最后那些话,是的,她没有不开心,只是她很容易搞砸这一切。冷淡又别扭,是她每一次和他单独相处时的表现,人多反而能从容些。
郁玲想,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见到他,是欣喜,坦然的欣喜,由衷的表示关心与热情呢?“嘿,好久不见,现在过得怎样?”比起这十年来的不闻不问,宽广坦荡才是真正的告别。人长大了,眼界广了,心也宽了,再去回首少女时代遮蔽天空的大人物,那人也变得渺小了。多么的顺其自然,多么好的结局。
郁玲却没什么长进。暗恋于她,一直都是太过纠结的存在,是怀里揣着的重物,最怕一个不小心,当面抖了出来。再说,十年前都不曾抖落的包袱,今日起就更没必要现于人前了。毕竟钟乐佳人在侧、婚期将近,更无须为此担负烦恼。他有过错吗?没有。
郁玲对自己说,是你要改变,学学他,活得心事少一些,活得光明磊落些。
☆、第7章
第七章
钟乐人还在培训,累得跟屁猴一样,他自己说的,早八点到晚八点,全程密集轰炸式教学,连周末都必须来。但课程空隙的十五分钟,他会跑上来和郁玲聊会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等不到电梯,便从消防梯窜下去。何苦呢。
中午若是讲师按时下课了,他也会候在一楼电梯间里,等郁玲下来吃饭。他是异地调过来的新人,一来晨星就在培训,许多人不认识。见他老和郁玲再一起,同事们也会侧头看两眼:郁玲,这是谁?
“世方分公司调过来的同事,钟乐,技术安全部的,现在在培训。”
相关部门的同事,男的,会伸手过来,礼节性的握一下,说,欢迎。女的,会再多望几眼。电商公司里男的虽多,但个个都一副想问题想得未老先衰的模样,长得像钟乐这样乐天阳光的,几乎没有。
很快,人事部十来个同事都知道钟乐是郁玲的老同学,且是关系不错的老同学。
一位同事仗着自己是签了无固定期限合同的老员工,开口不知轻重:“郁玲,他结婚了没?要不,你俩凑一对。”
郁玲脸上淡淡的:“那也不是凑凑就成的。”等钟乐又过来找她聊天,郁玲就说,“你不是早就订婚了吗?把戒指戴上,省得人老给你找对象。”
“谁给我介绍对象?先看看什么样的?”等郁玲白眼了,他才说:“没带过来,谁戴着那个满世界溜达。”
等钟乐走了,还是那同事说:“他老上来找你,肯定对你有意思。”办公间里总有这种人,不恨多双手出来干活,而是恨怎么没多双眼睛,好琢磨人。
“他有女朋友了,今年就结婚。”
老同事人精一般的笑笑,若有所指:“不还没结吗?话说回来,现在结婚也算不了什么了。谈了七八年,异地呆两三个月,说分就分了的多得是。前两天不还看新闻,现在去民政局离婚的,和结婚的一样多。”
郁玲愠怒,不想跟她多嘴,文件收起,摔回文件框内。她底下一位小女孩却想护她,回了句话:“我就羡慕玲姐这样子,一个人过,什么都不缺。”
那位过来人则是不赞同的口气:““郁玲有三十了吧。年纪不小了,就该考虑找个对象,快点结婚生孩子。女人的青春期就这么几年,别都耽误了。”
郁玲的名号,在她来晨星之前,这里的人就有所耳闻。提起她,不说郁玲,玲姐,而是那个一直没找男朋友的,要不就是那个很冷很拽的女人。
到三十岁,无论父母亲戚还是公司同事,不少都劝过郁玲赶紧找男朋友,劝说的理由和上头并无二致:女人的青春期就是用来结婚和生孩子的,其余的,学习事业通通都没这个重要,若是在这些上耗费太多时间精力,那是本末倒置。郁玲已经被说烦了,已不会就女人的价值,再和人去辩论了。年轻气盛时,为了这个,她曾和人争执得面红耳赤。
“我们先不要管男人女人该怎么活,能不能先活出自己的样子来。别说什么以前了,都21世纪了,谁跟你说要按祖辈妇女一样过日子。对,对,女人没必要一定要证明自己比男人能干,能上战场,能干科学、还能当个国家总统,但是一个人,能力该先给自己,先让自己活得安心顺意,活得舒展,再去照顾他人不是吗?”
“缺乏安全感就去结婚,结婚就有安全感了?那出轨是怎么来的?打小三又是何苦?没安全感说白了就是没钱,没钱为什么不能自己挣?自己过得富足踏实,不比找个人在身边更重要。人有腿会走啊!糊里糊涂、赶鸭子上架,两眼一抹黑的婚姻,根本就不是什么保障,那就是个亏本买卖。你想啊,结了婚生了孩子,班照上钱照挣,家务多一倍,也许不止,还有孩子,从喂奶到断奶,从长牙齿到走路,从幼儿园到小学,什么都归当妈的操心。说不准,还有婆婆要从老家过来长住,毕竟深圳是个移民城市,儿子有出息一点,婆婆是如此的荣耀和底气十足。她来了,就和你争夺老公,再就孩子的抚养和教育,大战个三百回。老公有什么用?现在的老公连个夫姓都不用冠,就是好让你给儿子女儿上个户口。”
说这话时,郁玲才二十八岁。马晓兰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伸出大拇指:“玲姐,够牛。”实际上她比郁玲还大一岁,“你这打击面够广,够引起公愤了。”
“怎么广了?”
马晓兰翻开她刚刚打印出来的人力报告:“我们人事总部截止本月有52号人,妇女同胞37人,其中已婚27人,已育22人,你说家里老公不管孩子的有多少?有婆婆来住的,又有多少?你这一番话啊,真是道尽她们的辛酸血泪。”
从此,世方人事部里再无人给郁玲找对象。也好,难得清静了几年。
郁玲在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接到钟乐电话,说要请她吃好吃的。他的培训课程结束了,还被拉去海边一处基地做拓展。照他话说,他体力不错,比在专业课上做团队升级打怪受队员喜欢。拓展后带着一身沙土回市里,回家洗澡换衣服,再赶回公司,培训部给他们开了一场毕业联欢会。没什么意思。不过,当“班主任”说大家辛苦了,明天不用来了,好好休息一天时,他那颗被凌虐得千疮百孔的心,涌出了暖意,甚至还觉得公司十分的有人情味。他们已经半个月没休过假了。
郁玲说:“好,你请我去哪里吃?”
“我做给你吃,上次我说了的。你想吃什么?辣子鸡、水煮鱼、油焖虾、随便你点。”
“川菜太重油了,不喜欢。你会辣椒炒肉不?”
“嘿,这个,简单。可光辣椒炒肉也不行。我再做个水煮鱼,那是我的拿手绝活。”
行吧,他想现的总归要现出来。“你在哪儿做?”郁玲一开始就想到这个问题,忍到现在才问。
“我这边做也行,不过还有俩同事。我跟他们熟,可你不熟,你介意不?要不,我去你家,有厨房没?”
“有。不过,除了油和盐,还有瓶醋,其他的都没有。”
钟乐在电话那边笑:“终于找到我比你强的地方了,原来你不做饭。好了,我现在去超市,材料我都买过去。地址发我手机上。”
不到十一点钟乐就过来了,带来了两大袋子的食材。郁玲带着塑胶手套还在搞卫生,见状说:“你打算搞几个菜?该不会是满汉全席?”
“是你说这儿什么都没有,我买了好多调料,花椒,八角、桂皮、肉蔻、茴香。”钟乐一个个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郁玲。郁玲拿进厨房:“川菜就是麻烦。等你做完,把这些调料都打包回去吧。我用不上。”
“是你有成见。川菜可是中国第一大料理。等会你尝尝,我做这个菜很多次了,没有人说不好吃。我现在回家,我妈就当我餐厅师傅似的,不下厨房了,只点餐。”
“有这么厉害?”
“我妈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我不会让自己饿肚子,不高兴呢,她说,乐啊,你以后怕就是做菜的命了。”他换好拖鞋,拎着袋子往厨房里走,顺便摸了一下灶台和抽油烟机:“真是干净。”
郁玲没听见,只低头看他脚上,鞋子是昨晚紧急从小区超市买来的,有一点小,脚后跟都着地了,她还以为够大了,他的脚怎么会这么大。她见钟乐要动手洗菜,说:“我早饭吃得挺晚的,你呢?可以不用那么早做。”
钟乐点头说好,退了出来,参观小公寓。
郁玲紧张。事实上,她住这里四年了,小公寓一直挺清冷的。除了刚住进来,郁治平和姜美凤来看过外,就只有马晓兰了。这马晓兰也在世方人事部,起初也是个不婚的。到三十岁急了,相亲相到了一位证券公司的执行董事,就闪婚了。没结婚那几年,倒是挺赞同郁玲不少的拒婚言论,两人来往也是比较多了。
公寓的墙壁刷浅浅的米黄色,没上墙纸。郁玲解释说是装修师傅说的,深圳回南天太厉害,墙纸根本不经用,所以挂上几幅从大芬村淘来的油画。剩下的空白处,再安插上了许多的置物板。没办法,房子面积小,空间就必须多利用了,上面满满当当的放置了各种的器皿和饰物。家具和地板则多是原木色,当然不要以为那就是原木,那时的郁玲买不起,只是上头贴了一层皮,好看而已。除此之外更多的颜色是绿,深深浅浅的绿。屋子里有许多的绿色布艺,窗帘、沙发套、餐厅帘、餐桌布,还养了绿萝吊兰和佛水莲。
郁玲见钟乐在看,自己也看。平时不注意,这会才看出来,住久了的地方总会变得杂乱,因为置办的东西越来越多,明显不够地方放。她一个人住,不会在舒适这方面亏待自己。
“见笑了,一个人住,不怎么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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