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她男人不好是她男人的事情,咱们不用去跟着别人嚼舌根子。”崔大娘见着崔二郎这模样,有几分心疼,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你爹也是怕你惹出事来,以后切忌莫要再这样乱说了。”
崔二郎低着头没有吭声,心里头闷闷的,爹娘就是这样老实惯了,才会被人欺负,谁见着他们都可以唾沫横飞的说上半日,他们气不过了出声反驳,就会被爹娘拦着不让跟那些长舌妇争吵:“咱家有困难的时候,他们帮过忙哪。”
帮过忙?无非是在他小的时候,有些乡亲顺便搭把手帮衬了些,可也不至于让爹娘卑微到这一步,处处谦让,不敢说一句得罪人的话。
若是大嫂今日在……不知为何,崔二郎心里忽然蹦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就如暗夜里的一点星子,才遇着一点点火光,已经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他想起了昨日她与赵里正和那个衙役头子针尖对麦芒的说着话,寸步不让,神情不卑不亢,讨要银子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要是在这里,听着人家欺负爹娘,肯定也会挺身而出的吧,崔二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来日方长,家里多了一个性格刚强的,指不定能让爹娘也跟着改变态度呢。
“哎呀,看我这记性!”
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崔大娘忽然惊叫了起来:“过几日便是大郎的头七,我都没叮嘱秀珍和六丫带点香烛钱纸回来。”
“唉,只好我去江州城跑一趟了。”崔老实摇了摇头:“他娘,你现儿真是老了,没记性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咱们可不能让大郎在地底下饿着冻着哩。”
一提到大郎,全家人都沉默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蛙鸣之声。
卢秀珍与崔六丫回来得很晚,差不多酉时初刻才到家,此时夕阳正艳,照得天空一片金红,走在路上的那两个人,也被夕阳照得全身金红一片。
“哟,这不是崔老实家的小媳妇么?昨日才将你家大郎送上山,今日咋就到外头撒着脚丫子乱跑了呢?难道不该在家里好好的给大郎守着孝?”
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如一把粗钝的剪刀将破布给划开,刺啦啦的响,那语气,格外的不舒服。卢秀珍抬眼看了过去,就见几个婆子婶子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头,一个个歪着脖子斜着眼的在打量着她。
“各位大娘婶子,我年纪轻,不懂规矩,你们给我说说,我现在该怎样过日子哇?照你们说的,我是不是该干脆到大郎坟边修个棚子,每日里就管着给他早晚三炷香,对着他的灵位哭得喉咙发干,这才叫守孝?”
卢秀珍将嘴角微微翘起,笑吟吟的望着那几个瞪大了眼睛的婆娘。
第18章 姑嫂行(三)
村口的树有些年纪了,只怕是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枝条格外浓密,树冠亭亭,恰似一把华贵的翠玉伞,将树下站着的几个人笼住,金红的余晖从树叶从里穿了过来,打在那几个女人的脸上,阴影细碎不住浮动,让她们已经有了皱纹的脸孔显得更是层层叠叠。
“哎呀呀,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们还在故意要坑你似的!”有个肥胖如猪的女人终于回过神来,朝卢秀珍生气的呶了呶嘴:“大郎媳妇,守了寡就该有个守寡的样儿,你现在可再也不是姑娘家了,就该收敛着些,莫要到处乱跑败坏了我们青山坳的名声!你可要知道,做了寡妇不守妇道,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这大娘是谁啊?”卢秀珍转头望了一眼崔六丫,见她一张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很不开心的模样,有些奇怪,她到崔家两日了,还没见过六丫这拉长脸的模样呢。
“她是大伯娘。”崔六丫气嘟嘟的朝那女人瞪了一眼:“大伯娘,你在吓唬谁呢,什么浸猪笼不浸猪笼的,我大嫂哪里就到那个份上去了。”
“六丫头啊,你年纪轻,可不知道这伤风败俗的后果,我这不是在提醒你大嫂么,自己检点一些,也不会落那种下场了。”崔大婶瞥眼瞅着卢秀珍,嘴角露出了冷笑:“瞧她那模样,是能守得住的么?才到青山坳第二日,就到处乱跑,只怕是心早就野了呢。”
她身边几个婆娘听了这话,嘴角也撇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卢秀珍,眼中有些鄙夷:“大郎媳妇,你这般着急朝外头跑做啥子哩,大郎的头七都还没过哇,你是想让他在地底下不得安生呢。”
“哦,这位是我的大伯娘啊。”卢秀珍没有理睬那几个附和着说风凉话的人,一双眼睛盯住了崔大婶:“若不是六丫告诉我咱们是亲戚,我还当真以为这是我们家的仇人在这里挑岔子呢。大伯娘,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别人就是什么样的,你口口声声的说我心野,我看正是因为你自己心野了,才会这么觉得哪。”
“什么?”崔大婶的脸瞬间就红了,她眼睛一瞪,气势汹汹的朝前走了一步:“大郎媳妇,你说啥子哩?”
“大伯娘,现在正是要做晚饭的时候了,你不在灶台那边忙活,却跑到了村口来闲逛,这不是心野么?”瞧着崔大婶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卢秀珍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笑嘻嘻道:“我知道大伯娘关心我,特地出言提醒,可是我觉得大伯娘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长辈不该给晚辈做样板?”
“你!”崔大婶登时间哑口无言,她骨笃着一张嘴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盯着卢秀珍,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着,看起来很是生气。
“大伯娘,若是没什么指教,那我可得先回去了,晚了怕爹娘担心哩。”卢秀珍举起手来朝崔大婶子挥了挥:“您也早些回去罢,免得还要别人出来寻你,还以为你跟谁偷偷摸摸的溜出去玩了呢。”
崔六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低头,拉着卢秀珍就往村里走:“大嫂,你可真会拐弯抹角的骂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她挑的事儿,就莫要怪我嘴巴上不饶她。”卢秀珍拍了拍胸:“放心,嫂子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人欺负的。”
虽然遇到了冷言冷语,可卢秀珍却毫不谦让的打了一个漂亮仗,心情舒畅步履也轻盈了许多,脸上笑靥映在金色的落日里,甜美动人,让迎面走过来的崔二郎心里头猛的一怔,站在那里只觉自己忽然间又呼吸有些艰难。
“大嫂,六丫,你们可算回来了,爹娘让我出来寻你们哩。”
崔二郎这话说得吞吞吐吐,有些别扭,脸孔似乎能滴出血来,幸好现在天边残阳似血,倒也不怎么看得出他的异样。
“二哥,我和大嫂是去江州城里卖东西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爹娘也真是,年纪越大就越谨慎啦。”崔六丫开开心心的朝崔二郎走了过去,伸手在荷包里摸了摸,掏出了一把铜板:“你瞧,今日我跟大嫂挣了不少钱!”
六丫的手在姑娘家里头算大的,那手掌摊开,就如小小的蒲扇一般,上头躺着不少铜钱,崔二郎粗粗数了下,差不多有五六枚:“挣了这么多?”
“二哥,你以为这是全部的?”崔六丫举起荷包晃了晃:“这还有呢!”
铜板的声音撞击着,清脆悦耳,仿佛间有人在奏乐一般,崔二郎有几分吃惊:“你们卖什么挣了这么多?”
“全靠大嫂能说会道!”崔六丫得意的一抬头:“我可真没想到这山里头的菌子能这么值钱!唉,想想真可惜,素日里挖到的菌子都自己吃了,都给糟蹋了啊!”
“六丫,话可不能这么说,自己吃了好东西怎么叫糟蹋呢?”卢秀珍微微一笑,走到了崔二郎的面前:“二弟,你等了很久?”
“没没没,我也是才出来。”崔二郎只觉自己手脚都没处放,眼睛不敢朝卢秀珍脸上瞧,他转过头去,看了看不远处的栖凤山,定了定心神再转过头来,恰巧撞上了亮晶晶的一双眸子,又赶紧心慌意乱的将视线调转开来。
“六丫,咱们走。”见着崔二郎的窘态,卢秀珍有些好笑,这淳朴的乡下少年,大抵是没怎么跟姑娘家说过话,害羞得很哪。
回到家中,晚饭已经摆到桌子上头了,崔大娘正拿着抹布揩手,见着卢秀珍与崔六丫走了进来,赶着上来招呼:“六丫,秀珍,咋去了一整天哩?我这里心上心下的,也不知道你们出了啥事没有。”
“哪里能出什么事呢,有大嫂跟着一起去了呢。”崔六丫笑嘻嘻的将篓子放了下来,把荷包举起在崔大娘面前摇了摇:“阿娘,我们今日挣了不少钱哩!”
“挣钱?”崔大娘惊奇的瞪大了眼睛:“你们俩?”
“是啊,我跟大嫂一起去江州城卖山货了。”崔六丫将荷包解开,把里边的铜板全倒在了灶台上,一个一个的将那铜板往崔大娘那边推,口里还念念有词:“一文,两文,三文……”
荷包里一共有十六文钱,崔六丫数清楚以后,把那些钱捧到了崔大娘面前:“娘,你给收起来,这是俺给哥哥们攒的媳妇本儿。”
“六丫,哪里轮得上你给我们攒媳妇本呢,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要给你攒嫁妆!”围在桌子旁的崔家几个二郎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娘,你别听她的,给她收好了,到时候出嫁的时候一路打发做压箱钱。”
崔大娘乐得合不拢嘴,将那十六文钱收拢到一处,用抹布一个个的擦干净收了起来:“六丫,娘都给收着了,先给你几个哥哥都娶上媳妇,剩下的就是你的嫁妆。”
本来心里头还有一些埋怨,新来的媳妇怎么就这么贪玩,连带着将六丫的心也带野了,可现在见着这么多铜板,崔大娘瞬间将那些埋怨都抛到了脑后,望着弯腰舀水洗手的卢秀珍,赶忙招呼她:“秀珍,你也快些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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