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2)
以前金秀拉在的时候,她放过几次《百鬼夜行抄》及《风居住的街道》,结果被金秀拉说是哀乐,一听就头痛,一听就想流眼泪,一听就万念俱灰,所以不许她放。
六楼,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半边身体悬在阳台之外,在这支被金秀拉称之为哀乐的百鬼夜行抄惆怅又缠绵的曲调之中,温柔说道:“我想起来的这件事情其实是一句话,是想说给泽居桑听的一句话,能否请你帮我转告给他?”
金秀拉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这么客气,连敬语都用上了?咋回事嘛。”
五月自顾自说:“这句话很重要,请你帮我转告他好吗?”
金秀拉说:“亲爱的,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看来我明天得找你好好谈一谈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五月说:“请你帮我和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咋回事嘛,你要辞职走人了,还是犯重大错误了?”
五月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都没有,放心吧。只是这句话,别忘记了转告他啊。”
“唉系,怎么会忘记,就一句话!”
“那你重复给我听。”恐她醉酒,睡醒一觉会忘记。
“不就是‘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嘛。”
金秀拉一字不少地重复一遍给她听后,她这才放心下来:“谢谢你,秀拉姐。”把手机放下,侧脸去看黑漆漆的夜空,雨水太大,不得不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泽居桑,我要让你失望了。”
风继续吹,雨继续下。百褶裙的裙摆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像是鸟的羽。缓缓闭上眼睛,身体一点一点的,向后,向外倾下去。下面迎接她的,是一楼围墙外积着大片雨水的空旷水泥地。
永别了,泽居桑。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永别了,上海。永别了,我所爱的人们。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太累太累。
虚掩上的客厅大门外有猫“瞄”的叫了一声,然后是猫爪抓挠木门的声音。阳台上,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身体后倾到眼见要失衡的时候,出于本能,两手又去抓住了身下的栏杆。黑暗的雨夜中,自嘲地笑了一笑,问自己:这个时候,还会害怕摔疼么?
于是手松开,身体向外慢慢倾斜下去时,眼睛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客厅“嗖”地窜了进来,心脏又为之小小的惊了一惊。
小猫从门外窜进房间,再瘸着腿跑到阳台上,在她悬空的脚底下打着转,哀叫个不停,跟疯了似的往椅子上跳,挠她的脚,抓她的腿。她慢慢流出眼泪来:“拜托你走开,去找秀拉姐,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猫抬头,用清澈而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
她稀里哗啦地流着眼泪,和脚下的小猫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马上不在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和猫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不得不重新紧紧抓住栏杆,恐怕一阵风过来就把自己吹落下去,“你不要来找我了,秀拉姐人很好。她会对你没什么耐心,会给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一定不会让你再饿肚子。因为是我最后拜托她的事情,她应该也不会丢弃你……所以,你走开,去三楼找她好不好。”
然而猫始终不愿离去,就在她脚底下转来转去,几次三番跳起来,用脑袋去蹭她的脚踝。她说:“你不走,那就算了,我不管你啦。”
手从栏杆上再度松开,再度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生前最后这一刻冷的风,冰的雨,以及黑的夜。然后,身体再度向后慢慢倾去。
大年初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第212章 212
小猫于她悬空的脚底下暴躁而又凄厉地哀叫。猫的哀叫声中, 她放在身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市座机号码。
铃声响起时,她身体一僵, 同时又是一惊,忍不住去猜测,谁还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自己。会是谁呢, 这么晚。在火车上时, 二叔又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后来也就消停下来了, 到了这个时间,更不可能打来找她。
于是她仔细思索,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想了一想, 答案肯定是没有。不过,这个时候,再去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然而, 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却固执得不行,即使对方不接, 却始终不愿挂断。电话铃声加上猫叫,她莫名烦躁起来, 早知道该关机的。算了,有始有终,就接了这个电话, 然后关机,然后心无牵挂地、安静地离去吧。
在护栏上重新坐正,用发抖的手拿起忘记关掉的手机,抹去手机屏幕上的一层细密的水珠,对着屏幕,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有喊叫声,有奔跑的脚步声,和她这边的静谧雨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听不出具体年纪多大,但能听出她已经焦躁到接近爆发的边缘了。年轻女人开口就极其粗鲁地抱怨她说:“真是,电话怎么打这么久才接?!”
她有点莫名其妙,轻声问:“请问你是谁,打我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钟五月是吧!速到瑞金医院急诊部来一趟,记住是急诊部!”
对方的口气太过简单粗暴,她听得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泽居晋认识吧?你是他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没错吧!”
“是的,他的紧急联络人是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以为已经看透一切,心已如死水,听到他的名字后,心脏狂跳,竟然又紧张起来,手紧紧抓住护栏,恐怕正在打电话的当口就从六楼的阳台上摔落下去,“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出事了,现在抢救中。快点过来,瑞金医院急诊部!”
她问:“请问你是谁?”
“我这边是医院急诊部!”对方想来很忙,连声再见都没有,极其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五月是深夜十二点正赶到瑞金医院急诊部的。急诊部内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她找到值班护士那里去问泽居晋的情况。
泽居晋正在急救室抢救中。他的情况护士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浦东机场回市里的途中出了事故。车子在经过一座水泥钢筋桥时,不知何故竟然冲破桥边铁栏杆,连车带人栽进桥下的一条小河浜里。等到路人打电话报警,救护车其后赶到并把车里的人救上来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所幸小河浜河窄水浅,车里的人才没有溺死其中。但寒冬腊月,受了伤的人在水面结冰的河浜里泡了那么久。“啧啧啧。”护士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指着旁边一个坐在长椅上低头哭泣的年轻女子说,“喏,那个也是他一起的,车里三个人,就她运道最好,只有几处骨折,受了点皮外伤。”
哭泣的年轻女子就是泽居晋的女友。他女友身穿医院的病号服,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即便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头上满是血污与泥泞,因为失血和恐慌,脸色惨白成一片,但伊的黑发红唇在神情麻木、面有菜色的病人及护士中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这时候大概是哭得累了,把头靠在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中年妇女揽着她的肩头和她低声说话。
五月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和她见面。想起从前那几次和她见面时的情形,真是恍若隔世。
值班护士接着说:“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命好的,就是破了相,额头上缝了几十针,不是什么大问题,警察正在病房里问他话呢。只有那个日本年轻男人最倒霉,一身都是血,左腿粉碎性骨折,两条腿上都插着很多碎玻璃,有些伤处都能看得见骨头。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抢救的回来……”
五月打断她的话:“粉碎性骨折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什么就抢救不回来了?”
值班护士耐心说:“他腿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其实不致命,致命的伤在脊背上。”转过后背给她看,“喏,是这里被撞到了,脊椎神经受损,人当时就昏迷过去了,知道伐。”
“……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后遗症大了去了,我这里就说不清了。这个要看他的受损程度了,严重的话,可能会成植物人,也有可能半身不遂,什么可能都有。
五月还有电话要打,不再和护士说下去了。心慌得厉害,砰砰直跳,腿站不稳,去旁边找个座椅坐下来后,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津九设有紧急联络网,她是泽居晋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所以院方在第一时间通知她。她确认情况属实后,再按照公司规定,依次通知吕课长、总经理大和田。那两个人都在睡梦当中,听到消息后都是大惊失色,三言两语问清地址,电话匆匆挂断。
五月通知完毕后,没她什么事情了,于是就呆呆地坐着。座椅另一头的泽居晋的女友哭到现在,嗓子都已经哑了,她身侧还有个移动的吊水架子,水还有大半,看样子才吊上去没多久。她膝上放着的,是泽居晋的手机。
听五月打完电话,泽居晋的女友止住哭,抬起细细的手腕,擦了一把眼泪,望着她说:“谢谢你赶过来,谢谢。”她说话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五月看着她即便萎顿不堪,却依旧精致美丽的面庞,心中一阵冲动,很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她的男朋友应该不会有事情。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她全身酸软无力,连说句话都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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