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凉州在西北, 东边是沙漠, 西通西域, 再往西是祁连山, 地理位置险要,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更是抵御突厥的一个重要屏障。
一路西行,果然如燕飞所说, 越往西, 局势越乱, 农田荒废民不聊生, 有些偏僻之地, 几乎十室九空,到处可见拖儿带女的流民, 更有年轻力壮的流民拉帮结派,趁乱抢劫。
淼淼一行, 自进入凉州地界以来,几乎每天都会遇上暴徒,幸好都是些乌合之众, 侯府护卫人数众多, 且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那些暴徒不敢造次。即便如此,也让淼淼和田氏感到后怕,她们此时方知,原来长安的繁华一直粉饰着太平, 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其实千里之外,帝国的壁垒已开始溃败。
半个月后,众人终于平安抵达陇西郡。陇西郡土地膏腴,是凉州最富饶的一个郡,虽也受这次突厥掠境之扰,所幸影响不大,没伤到根基。
田氏的母亲已去世多年,父亲田庆云曾任工部侍郎,对上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幺女,姐姐远嫁江南,田父致仕后,大哥田贺山无心官场,也回了凉州祀奉田父。田父年初中过风,虽保住性命,但至今仍有半边身子瘫痪,连床都下不了。田氏和淼淼的到来,让久病在床的田父很是高兴,精神也好了许多。
“娘,有没有舒服一点?”淼淼半跪在榻上,十分卖力地替田氏锤着双肩。
舟车劳顿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安顿了下来,田氏浑身散了架一般,梳洗过后便靠在榻上完全不想动弹了,“果然是年纪大了,不认老也不行,出不得远门,这半个月真是要了我半条命。”
“那娘你闭上眼休息一下,我再给你揉一下。”
她改锤为揉,力度刚刚好。这丫头也不知哪来的精力,自从上路以来,每天鞍前马后蹦跶个不停,大事小事亲自过问,俨然一个见惯世面的老江湖,却没见过她喊过一声累。她的十六岁生辰还是在路上过的,只随便吃了碗长寿面,就连侯府的护卫们都啧啧称奇,这位侯府小姐完全不像别的闺阁小姐那样娇弱,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
女儿这么懂事,田氏心里颇感安慰,一边任她揉肩,一边半眯着眼看向妆台,房中红烛轻晃,妆台铜镜上,映出淼淼那张红扑扑、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她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若是千绣还在的话,此刻替她锤骨揉肩的,会是两个女儿。
“娘,明天咱们一早就写信吧,告诉爹爹咱们已平安到达陇西,顺带把归期也告诉他,爹爹一个人在长安,一定等得很着急。”淼淼一边揉按,一边小声道。
田氏回过神来,镜子里那个小人儿,说话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她不由有些好笑,也有些内疚。女儿这般小心的试探,全因出发前自己和她爹吵了一架。
无非又是因为另一个女儿的事,柳青源认为柳千绣被掳走的时候太小,不可能还活着,但她一直固执地认为,林庭风虽然狠心掳走她的女儿,但总会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尽力照顾她的。这话却惹毛了柳青源,反驳如果他念着以往的情份,又怎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又怨她与自己夫妻多年,心里却还念着林庭风。两人吵着吵着,又扯到柳青源纳妾的事上,最后还是女儿进来劝的架。
她轻叹一声,“写就写吧,但归期就算了,我要多留一段日子,毕竟你外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次一别,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淼淼道:“娘,您是不是还在生气爹爹纳妾的事?其实那都是祖母的主意,爹爹根本不想纳妾的,他心里只有你一个。那天他不也说了,他决不会同意再往府里抬人的。”
田氏不以为然,“他若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专情,现在府里的两个姨娘打哪儿来的?他的态度若真那么决绝,当初老夫人能逼得了他?念儿,你要知道,男人的心,不会永远只向着一个女人。”
虽然淼淼也觉得田氏说得很对,但身为女儿,爹爹再不争气,她也得帮着说好话啊,“娘,不是女儿帮着爹爹,他当时也是没办法,纳妾不过是想生个儿子继承爵位,娘亲也知道的,咱们东府若没男丁,永宁侯的爵位将来就要还给西府了。”
田氏冷笑一声,“想生儿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这话似乎不简单啊,且她的神色……咋有点诡异?淼淼停下手中动作,转到田氏跟前,瞪着眼睛看她,“娘,难道侯爷他……有难言之疾?这些年你一直守活寡?可怜见的,您还这么年轻……”
田氏顿时一呛,伸手拍了她脑门一下,“去,女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没有的事。”
这下淼淼越发不懂了,“那就是爹爹还老当益壮了?既然如此,娘亲为何笃定爹爹这辈子生不了儿子?”
田氏白了她一眼,“不是这辈子生不了儿子,而是他这辈子再生不了儿女。”
淼淼诧异道:“为什么?”
在自己娘家,田氏的心情颇是放松,想着女儿都十六岁了,有些事情让她知道也无妨,“因为,我要让他永远只疼爱你一个。每隔数月,我都会偷偷在他的饭食里放一种秘药,这种药对人体无害,服药的人与常人无异,却生不了孩子。所以,就算他纳再多的妾,也生不了儿子。”
淼淼半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田氏,忽然想起刚在柳千锦身上重生不久后,她曾让田氏多买些壮阳补肾的滋补品给永宁侯,她脸上也曾出现过刚才那诡异的笑,当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原来永宁侯没有儿子,竟是被田氏算计了。
这也太……那啥了。
“可是娘亲,您一出手就这么狠,为的是哪般啊?”
田氏沉默片刻,这才对她道:“念儿,娘亲现在和你说这些,只当你也是女子,不是我的女儿。当年你妹妹被林庭风掳走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固然恨林庭风,但同时也……”
她咬了咬唇,淼淼接口道:“也恨爹爹?”
田氏没有否认,又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是当年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背叛章敬太子,我打心里看不起他。林家为何会被满门抄斩?还不是因他卖友求荣?林庭风掳走你妹妹,固然可恨,可是当初若非你爹卖友求荣在先,又何来后头种种恩怨?”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说到底,都是你爹作的孽,是他害我没了一个女儿,既然如此,我就让他这辈子再也生育不了,他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所有的爱只能倾注在你身上。他欠我的,全还在我女儿身上。”
田氏这些年来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被掳走的柳千绣,这个音讯全无的女儿,是她和永宁侯之间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她对他或许是有感情的,但这种感情参杂了太多的恩怨,早已不纯粹,她永远做不到心无旁骛地当个永宁侯夫人。
“娘……”
淼淼没想到田氏竟有这样的执念,心中大恸,扑进田氏怀里大哭起来。她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她日思暮想的女儿柳千绣,可若是说了,她同时要接受柳千锦已死的事实,更何况,若她知道自己在菩提阁是如何长大的,手中有多少条人命,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沉默,既然她现在已经是柳千锦,便让她代替姐姐,好好孝顺父母,弥补田氏心中的遗憾。
之后几日,田氏和淼淼每日陪着田老太爷聊天,田老太爷本是个心胸阔达的人,之前一直不让田贺山去信告诉田氏自己的病情,便是不想让女儿担心,但现在既然女儿回来了,他自是乐得女儿天天在自己身边的。几天下来,精神和胃口都好了许多,这更让田氏坚定了多留些时日的打算。
眨眼到了十一月,陇西郡已是寒冬,虽还没下雪,但天气日渐转凉,出门走几步都冻得两颊通红。淼淼搓着耳朵走进田氏屋子,屋中仍烧着炭炉,人却没在房间,田氏的贴身丫鬟说她散步去了。
明明说好等她晨练回来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到田老太爷那边的,娘亲怎么这个时候去散步?再说,这个鬼天气,在外面呆久一点都冻得受不了,有什么好散步的?
淼淼疑惑地走了出去,恰好在院子遇上舅舅田贺山,向他一说,田贺山沉吟着道:“今儿是十一月初九,她估计是去后山了。”
“后山?后山有什么?娘亲去那儿做什么?”淼淼问。
田贺山欲言又止,最后只温和地朝她笑笑,“今日是一位故人的忌日,她大概是去扫墓了,你若不放心,可沿着屋后小河一直走,三四里路就到。”
故人的忌日,淼淼第一直觉便是林庭风,还没等田贺山看清,她的人已在数丈开外,“有劳舅舅,我这就去看看。”
第60章 阁主的承诺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天色暗沉沉的, 天边堆叠着厚厚的云层, 或许晚些会下雨。
沿着田府后面的小河走了半个时辰, 依然不见田贺山说的墓地, 淼淼心里有些着急,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忽听一阵悠悠笛声在西南方响起。
淼淼有点无语, 这位前太子洗马怎么来来去去只会这一招呢?之前撩安贵妃是吹笛子, 现在撩她娘亲也是吹笛子, 就没别的招了?她施展轻功往笛声方向追去, 终于找到那块墓地。
笛声还未停, 这曲子淼淼很熟悉,以前在菩提阁时, 几乎每天晚上都听着这曲子入睡。她曾私下问燕飞,为啥阁主老爱吹这曲子, 那时燕飞十四岁,唇上长了一圈青色的绒毛,学着大人的模样撇了撇胡子, 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两个原因, 一是他老人家只会吹这一首曲子,二是……思春啊,他老人家耐不住寂寞想找媳妇了呗。”
阁主才不是只会一首曲子,她听过好多次他吹别的曲子, 但他只钟爱这一曲,要找媳妇的话,十多年了,早找了。她觉得燕飞的话不太靠谱,某个晚上执行任务回来,恰好阁主又在邀月楼的楼顶望月吹笛,她仰着脑袋,忍不住问了出口,“阁主,您为何每晚都吹这首曲子?我天天听晚晚听,听习惯了,这几日在别的地方,晚上都失眠了。”
阁主沉沉叹息一声,良久才道:“心有所系,心有所思,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唯有借一旧曲,思忆旧人。淼淼还小,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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