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2 / 2)
李玉走了过来,于对面入座。他仪态甚好,坐得端正,贵气一身,淡然看着雁莳,瞬间就衬托出了雁莳的随意来。雁莳不自然地换了个比较像样的坐姿,嬉笑着脸给对面的李玉斟酒。她口上不在意地问:“陛下找我有什么话说吧?快说快说,我累了一天,急着就寝呢。”
李玉:“我是特意来跟你告个白,说我喜欢你的。”
雁莳:“……”
她倒酒的手一抖,愕然抬头看李玉。李玉语气平静,雁莳却一下子慌乱。她握不住手中的酒壶,酒壶坠地,清脆一声吼,清色酒液浑浊撒了一地,案上也洒了酒液,雁莳慌张地忙用袖子擦案上的酒,面色几分不自在。她低着头都能感觉到李玉在垂目审视她,雁莳一下子觉得扭捏,硬着头皮粗声道:“……你干嘛突然说这个!吓我一跳!”
她听到李玉一声轻笑。
雁莳恼怒抬头。
李玉用审度的目光看雁莳,雁莳几日对他避而不见。他亲自上门,她也不如往日热络。李玉本就是心思重的人,他默不作声地观察雁莳,判断雁莳的情绪。他稍作试探,试探雁莳对自己的观感……一试探,他家雁儿可爱的激动反应,取悦了他。
李玉放松肩膀,坐得舒适了些。他以为她对自己意见大到不待见自己,原来只是自己想多了。
雁莳此时也自然看出李玉是试探她了,她恼怒拍案,恨声:“喜欢不喜欢的能随便说吗?你告个白都这样不真诚!”
李玉:“好啦好啦,我跟你正经说个事。”
雁莳仍板着脸。
坐于对案的李玉睫毛浓密,在烛火下黑濛濛一片,遮住了低垂的眼中神情。雁莳看他,难得在他面上看出秀丽温和一面来,与他往日说一不二的霸道作风区别甚大。雁莳手中箸子动了动,心想:李玉本性确实是很霸道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你不同意,他也要引着你往他的圈套里钻。这种人……难怪人家是天子呢。
天子的丽色让女郎微瞠,让女郎撑住下巴,唇角微微噙笑。
雁莳听到李玉的话:“最近一段时日,自你我那日被撞破后,朝臣们都在逼迫你前来与我发展关系。我知丞相等臣子日日纠缠你,劝说你。他们不敢来与朕说,便都奔着你那边去了。我知你素日来甚为烦恼,恐怕还很生气。是以你避着我,见我后脸色不好,我都能理解。”
“算我的错,事先没考虑了这般情况,才给你造成困扰。抱歉。”
雁莳愣住,她腰杆坐直,怔怔看李玉。李玉平声静气、低声下气地跟她为那晚的事道歉,雁莳心中即便确实有些恼火,也分外不好意思。她抓了抓脸,别目:“你别这么说啦,那晚是我非要缠着你,你本来也不愿意抱我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知道绝不是你的本意……”
李玉垂目看她:“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不曾怀疑过我是特意用丞相他们逼迫你来我身边?你不曾疑心我是想将你永远锁在我身边?”
雁莳心中大跳。
她怔了一瞬间。
她其实有那种猜测,因为李玉心机深不可测的印象太深刻,因为李玉眼光之远让她看不透,因为他想做什么向来筹谋甚远……雁莳低头:“你别这样说。我信你,你若真想关着我,早就关着我了,不必等我到现在。阿玉你虽然心思多,可你都这么对我了……我要是还疑心你算计我,就太不是东西了。”
雁莳看他:“天子的心思总被人猜来猜去,但我信你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会是那种利用自己感情的人,如果我不信你,我根本不配与你待在一起。”
李玉看她半晌,判断她是真心,抑或假意。雁莳坦荡荡地任他来打量。与天子谈感情,势必出现这种猜忌的问题。李玉不可能完全放开自己的心事,他若是放开了,谁人都能猜到陛下的想法了,那大魏离大乱也不远了。没关系,李玉不能放开,雁莳来放。她坦然含笑,让他看自己的一颗心,私心绝对不重。
李玉慢慢笑了起来。
他从袖中取了兵符放置于案上,推送给对面的女郎。他语气更温和了些:“所以你去河西吧,拿下河西。我给你兵符和兵马,你去河西,驱除凉军,与关中里外相合,包围长安凉军人马。你去河西,一为战事,二也为躲避满朝臣子对你的追堵。你去远了,不在我面前晃了,他们就没法劝你,没法逼你来我床上了。”
雁莳:“……!”
她扣住虎符,手指蜷屈,指甲扣进手心,生疼又酸麻。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李玉,心中如有浪头袭来,让她猛然跌了一个跟头。可去河西的将军很多,他独独派她,最大原因,还是为了不给她找麻烦吧?他知她烦知她厌,知道满朝文武逼迫她恢复女儿身该做的事,所以……把兵符给了她,让她走。
他永远放她走。
一直是这样。
从来就没有一刻,想把她牢牢留在身边,扣在掌下。四五年时光倏而而来,刷然而过。无论是平阳王还是大魏天子,李玉对自己的爱,都是一个想法——放她飞上天,也留在原地等她。
雁莳蓦地别过脸,蓦然间觉得羞愧,觉得自己配不得李玉的珍爱。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李玉表面不动声色,可他的心中情感狂热炽热,奔流不息,如万古江海。他对她格外开恩,开恩一次又一次。而雁莳呢?她对他的心意,恐怕没有他的十分之一吧!
她尚在纠结如何能不入李玉后宫,如何能不生子,如何能继续打仗,如何能瞒过满天下的眼目做自己逍遥快活的雁小将军……而她逍遥快活时,李玉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也许永远就那么看着她,根本不会做什么。
雁莳喃声:“不行……这样不行的……我怎能、怎能……”
她怎能一次次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去伤害他,去抛弃他!她旧年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抛弃李玉好些次。拿他与洛女开玩笑,最先宣扬天子对皇后的深情,在登基大典上庆贺他为人帝为人夫……每当她一次次扎他的心时,李玉到底是多强大的心脏,能把那些都忍下来呢?
雁莳听李玉对她进行安排:“去了河西后,那里本就是你地盘,你收复应该会容易些。之后驻守河西,也不必再急着回洛阳。丞相必然会写书骗你回来,你无需理会。只要我在一日,没人能逼迫你回来……”
雁莳再也忍耐不住满腔的激荡之情,她越过两人之间的矮案,伸手扶住他的后颈。雁莳热情地前来吻他,撞上李玉的唇齿,她亲得跌撞而没章程,两人的唇磕出了血。雁莳激动地用力亲吻李玉,李玉僵了下后,抬手按在她肩上,抚慰她的情绪。
喘着气,双唇相贴,长发汗湿的女郎红着眼,跪在青年膝前。她抚摸掌下青年滚烫的面孔,轻声:“那你怎么办?我一走了之,你不爱我么,你不想我留在你身边么?你不需要女人么?”
李玉沉静看她。他帝王心术拿来应对小儿女之情,心思一转,已决定走那以弱示人之路。于是李玉温声:“我向来能忍旁人之不能忍,你是知道的。所以不必想我如何。”
雁莳再问他:“你对你我之间的事,应该有打算吧?你向来是走一步想三步的。”
李玉一哂,反问道:“什么打算?我应该有什么打算呢?”
他淡声:“我没什么打算。听得中常侍嚼舌,你应该已知洛女之事,你也知我以前的病情。那你便该知,纵是我少年时思慕你,对你打算良多,那些算筹,后来都没有了。我那时不愿耽误你,就想把感情一直埋下去,不想你知道。”
他自嘲一笑:“时间太可怕。越是熬得久,我却越熬不住。我素来以能忍自居,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你,爱你,将你召来身边,耽误你。”
雁莳急声:“我不觉得我被你耽误!”
李玉平声静气道:“你现今年龄轻,又往日无忧,你自是不知道思念磨人死的痛苦。但你总会知道的,说不得到了那时,你会怨我,怨我将我的感情告知与你,拉你下了深渊……且我昔年已经对你放手,放你去飞了,飞惯了的鹰,是不会愿意关在牢笼里的。我越要关你,越会害死你。”
“我自是不舍你的。”
“所以我对你没什么打算,”李玉与她交底道,“你想回来看我时便回来,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我本来很煎熬,但自与你情定后,那些都不算什么煎熬。只要你心里有我,你在哪里,我都无所谓。我也不会再封皇后了,再充盈后宫了……一个洛女,已经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再逼别人了。”
“我心里想要呦呦为我皇位的继承人,我不必担心后继无人。所以哪怕全天下诟病我膝下无子嗣,大魏只要能传承下去,都无所谓。”
“我多年重病,想通了很多事,放开了很多事。没必要那般偏执,现在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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