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倒不知道你还爱吃梨。”付菡随口道。
“从前自然不知,”云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咱们才认识不久,日后姐姐便知道我爱吃什么了。”
付菡将针线放下,喝了口茶,点头:“是呢,日积月累的,总能知晓你喜欢什么,做什么高兴。”
云烟瞧了瞧她的喜帕。缝制喜帕盖头,云烟也算是有经验,凑过来瞧了瞧。
二人一起看了花样子,京中如今时兴的花色已然不是云烟当初熟悉的技法,听付菡说,年节的时候,南边来了不少绣娘,南北交融着,妇女娘子们衣裳上的花色最先发生变化。
付菡手法不错,手中的花儿栩栩如生,云烟想起被放在桌上的梨花,道:“梨花这样好看,怎么无人在帕子上绣梨花呢?我瞧着许多花样子都看腻了,无非就是什么鸳鸯戏水和并蒂莲。”
付菡看着她拿起的花儿,道:“梨花虽美,世人常道‘梨’同‘离’,在喜帕上绣梨花,只怕寓意不好,夫妻离心。”
云烟蹙眉,好好想了想。
“这些都是后人强加给梨花的,同花有什么关系,包括名字,不也是人起的么。”她支着脑袋,付菡一针一线绣在帕子上,二人本就闲话,这会儿坐着也不觉无趣,“要我来说,梨花纯洁白净无暇,不知道有多么高尚的品格。既然同‘离’,那也可以是不离不弃,也可以同‘利’,得利,这又是多好的寓意。”
“无论如何,不都是时人加上去的么?花才不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管你是‘离’还是‘利’,花就是花,种子埋在地里得了阳光雨水,自然而然便长起来了。”
付菡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万物有灵,我也觉得会听到它说:‘让我晒晒太阳,我要开花——’”
“这么好看的花,怎么会有坏心思,让人离散呢?”云烟坐起了身子,将又一朵落花捡起,“付姐姐,你说是吧。”
付菡没回答这个,只是笑开,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云烟双眼一瞪,急道:“怎么了呀,付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说些歪理,怎么都不夸夸我呢!”
付菡乐得眼睛都眯起成了一条缝,点了点她的鼻子,“不是歪理,这些话我都还是头一回听,很是有理呢。”
“那可不,”云烟低下头,被付菡又夸了几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好。”
“不可妄自菲薄,”付菡正色,“已经很棒了,要知晓这世间多少人,浑浑噩噩度日,被日子推着往前走,从未思考过什么。特别是娘子,大秦不兴家中娘子读书习字,也就是家中稍微体面些的多读些书,但也只是识字能管账便罢了。”
她因为书香门第,父亲对她和兄长都严加管教,才多读了许多书。从前便有人问她,读书习字是什么感觉。
那些女娘不理解她为什么总是不同她们品茶赏花,而是宁愿在家无趣地学字,娘子也不能科举做官,以她们的身世,可以风风光光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日后能操持家务,看看账簿便好了。
付菡从前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静得下心来,明明最开始的自己,也是向往和别的女娘打成一片的。
她不后悔读书,也不后悔未曾交往出自己的手帕交,早在无数次烦闷的时候,是诗文,是笔墨安抚了她的心。
无论读不读书,她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也不觉得自己读过书便高人一等。只是自己这个人可能从根本上就注定了她向往着更明理的世界。
所以段述成那霸王一样全然不讲理,却又分得清楚是非黑白的人才能俘获她的心。
她看向云烟。
从前的阿枝磕磕巴巴地说着北凉语言和汉话混杂的句子时,哪里能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这样轻松地,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自己所想?
想法稚嫩生动,却不乏灵气,那是她自己脑中产生的东西,便值得鼓励。
她真的成长了许多,付菡不再以一个“姐姐”的态度再去看她,而是原原本本地审视着已然与从前变化了许多的云烟。
付菡从前惋惜云烟丧失了记忆,后来又觉得那些不快乐的日子忘记掉也不错。一个人的塑造少不了经历的功劳,有那样经历的她成了阿枝,有这样经历的她便成了如今眼前的云烟,她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无论本质上是否有区别,但变化已然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产生了。
云烟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乐起来。又或是她早就应该成长,是他们的多此一举阻碍了她的成长,却又希望她快乐。
这本就是相悖的。除非一个人永远是傻子,否则,定然还是想要知道些什么,了解这个世间,真正认识自我的。
付菡勾起唇角,好在为时不晚,云烟如今就在身边。
她的成长,她比她还高兴。
云烟没将自己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随口一言,自顾自又玩起了熏香,半点没注意到付菡频频看向她的眼神。
“贵妃最近,与陛下如何了?”
付菡拿着针线,关切道。
最近宫中风平浪静,从前关于明昭皇后无礼的传闻早就被澄清,张尚仪的下场众人看得清楚明白,再也不敢私下里无礼议论。
至于这个新来的贵妃,早在之前就展现了自己并不好惹的特质,无人敢在她面前嚣张,陛下又爱重得很,流水般的赏赐和珍品一件件送去永安宫,凌烟阁不大,库房早早就堆不下了,云烟烦到不行,好好和燕珝说了一通才止住了他这样不讲理般想把国库都搬过来的行为。
“就那样吧。”
云烟打着香篆,头也不抬。
提起陛下几次,都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付菡微微上了心,道:“前朝筹备着南巡,不是小事。近日忙碌若是忽视了你这里也是正常的,彻知这几日也未曾来寻我,我家兄长也有几日未曾回府了,嫂嫂还同我抱怨了回,你可别因此多心。”
云烟摇摇头,“同这些都没关系。”
秀气的眉头微微弯起,付菡见她没有想要倾诉的欲|望,便不再多问,随口闲聊了些别的。
二人叙话完,云烟才慢慢放下唇角。
“茯苓,”她叫来人,“陛下下朝了么?”
“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娘娘要去勤政殿寻陛下么?”
茯苓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