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那些日子,六郎便会给她送上热乎乎的茶水和干净的帕子,可她心里总有些提不起劲,她记得,从前郎君都是躺在她身后,轻轻环绕着她,给她轻揉小腹的。
她有些疼,躺在床上惨白的唇色看着分外可怜。眼巴巴地看着季长川,说出了这番话。
季长川显然没想到有这一茬,面上带了些拘谨,脸侧不知为何泛上了红云,小心翼翼地脱了外衫,躺在她身后。
云烟疼得说不出话,也没什么感觉,还没感受到季长川温热的掌心,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疼晕了过去。
但这并不影响她又一次,坠入深渊般的梦境。
……
她逐渐熟悉了眼前的视角,这位名为王皇后的人,方饮尽了鸩酒。
不远处一个少年身形的男子被一群太监侍卫压着,旁人唤他“太子殿下”,他眸中墨玉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唇角流出,顷刻间,墨玉便碎了。
随后,他受罚,被贬东宫。
云烟心里涩涩地难受,好像在刹那间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譬如他为何这样趴在榻上,没有一丝生气。
他也是不想活了。
也许真的是在某一瞬间心意相通,她能感觉到他内心所知。
今生的信念全部被磨灭。
原本以为在大秦只手遮天的王家竟然早被蛀空,华而不实,从内而外地瓦解,在皇权面前无力支撑。
从前以为绝不会有任何失败,从未见过任何狼狈模样的母后,竟然如同恶鬼般七窍流血,死相凄惨。同她生前永远雍容华贵的模样形成了极大反差。
原本以为还算是个明君的父皇,变成了杀人的恶魔,高高举起了他的斧头,砍向曾经弱小的自己。
心中坚守的君子之道全然崩盘,没有做过的错事被按在他的头上,只不过是为了打压他,折辱他,让他在他的父亲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
可他不认错,他不愿意,他还要替他的母后求情。
云烟亲眼看着他受罚,一道道鞭子重重地落在他的背脊,毫不留情,看得她心颤,仿佛自己也疼痛在身。
她在意他,泪水不由自主落下,她心疼他。
年轻的太子认为自己不会因为权欲这些东西屈服。
直到年轻的太子侧妃,那样张皇地入了东宫,自己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云烟又恍惚起来。
她看着在那女子来前,一心求死的太子渐渐有了生机,眼中有了欲望,不止对钱权,还有对她。
亲眼看着他求生欲望涌起的开始,是在阴湿寒冷的东宫中,瘦小的侧妃一点点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描述着她想吃的食物,没过一会儿,闭上眼轻嗅。
鼻尖耸动,好似真的闻到了一般。拍拍肚子,说,闻到了。
她看见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下。不是那种嘲讽的笑,毫无轻蔑,不屑之意。
是单纯地,笑了。
虽然短暂,很快便收了回去,但她看着他在这日之后,愿意喝药,不再抗拒她上药。
云烟刚为此感到高兴,便看见画面来到……南苑。
这是哪里,名字一瞬间涌入脑海,她却不知自己从何处听说。
他日日勤学苦练,笔耕不辍。
一方面是自己日积月累的习惯,另一面……则是给宫中看。
陛下废了太子后,看谁都觉得人想杀他。
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他自小看到大,心性品格端正到无人可比的六子燕珝,在南苑仍克己复礼,和他那些一生病便忙着联系朝臣,怂恿着立太子的其他儿子们完全不同。
他特地挑了一日,上永兴寺看他。
他亲耳听到了燕珝因为他的病,在佛前祈祷。
他想,父子那有隔夜仇呢,况且,他也不喜他母后的,不是吗?
陛下知道王皇后待他严苛,要求很高,稍有不对便加以惩处。他实在不明白为何那日,明明很听自己话的乖儿子,为什么要给她求情。
仔细思索,那应当是给王家求情罢。
毕竟没了王家,他也就如同他当年一般,没有任何依赖仰仗。
多好啊,老子儿子一个样,这才叫父子。
老陛下很是感动,可当时未曾表现出来,还借机敲打了一番已是庶人的燕珝。可燕珝不卑不亢,看见他来,只是恭敬拜见陛下。
等到他病情再一次加重,燕珝被诏了回去。
云烟落下泪来。
她看见他一身傲骨被自己一节节敲碎,从前对这些嗤之以鼻的他如今跪在陛下榻前,祈求父亲的原谅。
她看着他再一次领了刑罚,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伤的是身,这次,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