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川将木盒接过,并没打开看,只是珍而又重地将其放在怀中,用盖着腿的毯子紧紧包裹着它。
“同陛下商议好了,”季长川道:“南方这些年一直不算安宁,臣去看看。”
云烟抬首,“那你……还会回来吗?”
“回京吗?也许吧,”季长川一笑,“只是就算会回来,也不一定能见到娘娘了。”
燕珝能让他活着,就已经是顾念着他们多年的情谊了。让他去南方查些事情,也是等着他将功补过。
他们本就是这世间,除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比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还要亲密,是他逾矩,是他僭越。是他先背叛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
那就让他,用余生偿还他所犯下的孽。
视线落在她的娇靥,季长川只恨自己不能拿出纸笔,将她这会儿带着朦胧泪眼的面容一一画下来,一口饮尽茶水,主动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怎么就,怎么就差不多了,”云烟惶然看着刻钟,“这还没有多久呢。”
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云烟只怕这最后一面还有遗憾,指尖搭上他轮椅的扶手,眼神凄惶,“你不再同我说说话吗,日后……没有日后了。”
“臣自然想同娘娘多说些什么,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想来娘娘也听腻了,况且有陛下在身边,臣不担心娘娘会如何。臣只有一点,”他狠下心来,将云烟的手从扶手上拉下,“娘娘在宫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万万不能委屈自己,就当是为了臣,不要让别人欺负了你。”
云烟又有点想哭。
离别之际,她擦擦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样太丑,呜咽着嗓音:“是我不好,没有我,你应该寻一个更好,更懂事的娘子。”
而不是因为她,得来了这样的牢狱之灾。
季长川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只能闭着唇,让自己的视线一直一直停留在她身边。
他心里,只怕住不进别人了,就同阿枝和燕珝的心里一般,此生得此一人便足矣。
季长川将木盒放在怀中,滚动着轮椅,云烟知晓他去意已决,哪怕时候未到仍不远停留,知道他定是为了自己考虑,收了泪意,送他离去。
燕珝之前说的什么挑拨离间的话语都太天真了,她的六郎待她这样好,这样贴心,就算当时有一些欺瞒在又如何,他毕竟是鼓励她自己做些事情的。
她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被燕珝离间了感情。
她是答应过燕珝慢慢忘了季长川,但不代表她会因为他的话轻易动摇心念。
云烟握紧扶手,将他送出。
门口两个小太监看到门被推开,俱都松了口气,两人不敢看这位云贵妃究竟是何种脸色,只能垂首低着头将季大人的轮椅抬起又放下。
云烟推着轮椅,缓缓走到庭院。
燕珝就站在院中,负手望着福宁殿那株小树。
听到轮椅骨碌碌的声音,他微微侧身,看向二人。
云烟面上泪痕依稀,看来是哭过,还哭得厉害。
季长川拢了拢衣袖,将木盒放好,拱手对陛下行礼。
云烟没注意到,他却看得分明。
那个被阿枝送给他,又被他前阵子在天牢中托付彻知转交给云烟的护身符,如今系在燕珝的腰间。
堂而皇之,彰显着他的所有。
燕珝一抬手,免了他的礼不去看他,等云烟将轮椅推近,即将要经过他时,燕珝才伸出手,拉住了她。
“时辰还未到,怎么舍得出来了。”
云烟始料未及,抬首看向男人。
轮椅停在二人身前,季长川垂眸,不去看燕珝抓住云烟的手。
“臣不敢再拖累娘娘,”声音低哑,带着君臣之间本就应有的恭敬,“娘娘已经很累了。”
福宁殿庭院占地极大,毕竟是帝王寝宫,一草一木俱都由宫人悉心照看着。
有微风吹来,草木摇晃,发出窸窣轻响。
风声送入几人耳中,云烟的泪痕被吹得发干,她想要甩开燕珝钳制住她的手,却被抓住不放,就在季长川面前。
方才被他吻住在脖颈处的痕迹又开始有些发痒,被风一吹,分外明显。
恼意更甚,她真的有些生气。
声音一沉,“陛下还请松开,妾要送季大人上马车。”
她要亲眼看着季长川离开了才放心。
“贵妃此前不是答应唤朕郎君的么,”燕珝拉着她的手腕又紧了几分,微微往怀里收,“朕的贵妃,何以要送他人。”
“孙安。”
燕珝扬声,孙安听着声音迅速从廊下过来,压着嗓音:“陛下。”
“送季大人回去。”
“是。”
孙安握住轮椅的扶手,云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一个使力,根本看不清动作便将轮椅微微转了方向,让她不由得松开了手。
季长川现在真正离开她了,云烟忽得冒出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