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苏一把烫好的酒拿上桌,小声儿道:“竟真是个眼拙的?这沈家三小姐眼拙也就罢了,沈家老爷夫人怎么会应下?说起来,还真不能小瞧了那周安良去,这事儿着实意外。”
“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苏太公拿眼瞥她,“晚啦!”
“他有什么好?”苏一斟酒,“我是替那三小姐惋惜,那样儿的家世样貌,挑这么个男人。”
“罢了,咱也不论这是非,横竖与咱们无关。”苏太公吃起酒来,端了与苏一碰杯。他是个心宽的老头儿,否则活不到这岁数。老伴儿早先就去了,后没了儿子儿媳,余下他光杆儿一个,照应这孙女儿。为着苏一,他也必须要心宽地活着。
苏一吃了半口酒,搭一块肉脯,搁下筷子来继续斟酒,“倒也不是全与咱们无关,爷爷您想,他周安良要成婚了,在哪里成?周大娘可说了这一宗没有,难道就在那三间偏屋里?”
苏太公一边吃菜一边摇头,“这还早呢,得合下日子,再做商量。那沈家三小姐既答应了这门婚事,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能有什么微词。”
“这可不见得。”苏一把斟好的酒杯往苏太公面前放,“旁的我不管,怕他惦记咱家的正堂。若要正堂做新房,我是不依的。别说正堂,后头草堂也不许他周安良碰一分一毫。我先给您撂个话儿,周大娘出面这事儿也不能依。您记住了,拿我的名头推了便是。咱家正堂是您住着,也只能您住。”
苏太公稍想一番,“若是你大娘真需要,让出来救个急也未为不可嘛。一院里扶持至今,还计较这些个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儿也不能这么做。”苏一不让,“爷爷您这回必须听我的,周大娘是周大娘,周安良是周安良。您让一分,他能舔着脸再占两分,这事儿没得商量。若他有别的法子没提这一宗,就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说过这话儿。”
苏太公看苏一语气咄咄,也不与她争辩下去。再说这事儿没出,空想着在这儿分辨也是傻气,没的伤了和气。兴许这事儿只是苏一自个儿多想了,人家周家并不会想这一宗。原本他们住的三间偏屋就是他苏家的,能再开那口要正堂?便是想了,开口了,应该也是救急的用的,大不会占了不给。
☆、占巢
苏太公年轻那会儿跑过江湖,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这会儿老了老了,却软腻了起来。许是失了妻儿,心下沧桑,总会多念着些情义上的事。周安良说起来算他半个孙儿,都是瞧着长大的,总要心生照拂之意。再说这活生生的人,指不定哪一日说去就去了,又有多少好计较的呢。苏一确是还小,不明白此间心境。
她嘱咐了苏太公那些话,稍安下一颗心,仍是同平日里一样,来往在家和铺子间。
树梢黄叶落了尽,街面上起风,卷着落叶儿从街南吹到街北,眼见再不几日就要入冬。
苏一拿着铺子里的剩料碎玉坐在铺前练手艺,冷风灌在裤管里,阵阵刺寒,手晾冷了便往棉衣袖子里缩。瞧见有客人来,起身领了进铺子,但交由陶师傅和陶小祝招呼。自己跟在后面听几句言辞,没她的事儿便又出来寒风里蹲着。
晌午时分现了暖阳,这差事方才好过一些。又可得去铺子里,里头笼着暖炉甚是暖和。吃了午饭再能歇会儿晌,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
不过刚眯了眼,又有人来,此人四五十的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头戴藏青皂绢幞头、一身锦缎灰袍、腰系双穗条儿、脚蹬熟皮靴,瞧着便是富家人的扮相。他从袖里掏出宣纸来,层层叠叠地展开,抖撑两下,“要的东西都在上头,来年二月初十前得需做好,到时自有人来取。”
陶小祝接将下来,苏一也伸了头去瞧,但瞧那上头写的各式首饰,从珠钗头面儿到璎珞耳珰戒环镯子,样样齐全,倒像是嫁妆单子,便随口问了句:“这位爷家里是有喜事吧?”
“可不是我家里。”这位爷笑,“那是我家的三小姐,应是老爷家里。”
“沈家的……”苏一轻轻出声儿,把身子又缩了回去。这城里要嫁三小姐的,她也就知道沈家一家。再有这样衣饰穿着的下人,大约也只能是沈家。
陶小祝这厢听出了味儿,叠起单子,挑眉问那爷:“你家三小姐真瞧上了那个酸秀才?日子也定下了?”
那位爷也没架子,掖了袖子在身前,挺直了腰,“今儿上晌才刚合下,定了来年二月十五,正是开春的时候。是以这单活你们得赶在二月初十前做出来,咱们拿了回去要一一装箱子。差一件少一件都不成,需得样样齐全。咱们信得过你陶家铺的手艺,半分也糊弄不得,到时自有人过眼。”
陶小祝拍胸脯应下,却还惦记三小姐那事,扒着这位爷不许走,拉了到交椅上坐下斟茶吃,“我没猜错,您应该是沈家新聘的管家,往前没瞧见过您。既来了,就多坐会儿,歇了脚再走。你家三小姐,怎么就瞧上了那周安良?”
这位爷摊手,“你也瞧出我是新聘的管家,如何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陶小祝干吞了吞口水,不愿依这话,“多少说些!”
这管家站起身来,抬手亮出食指,在陶小祝鼻子上虚点了几下,“知道得多,并无好事儿。”说罢背手去了,袖子在身后打着挺儿。
陶小祝连送也不及送,只好回头看苏一,“你说的是,真个眼拙!”
苏一耸肩——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晚上到了家,也不需再从苏太公那里扒听事情,这会儿婚期的事儿她算是早知道的。围在桌前吃饭,说些其他家常,但不提周安良和沈三小姐的事儿。
苏太公吃得半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那筷子搁了空,滴了几滴粥水到棉袍上,方才醒神上手去擦。他又吃了几口腌菜,才慢声慢气地说:“一一,我有话与你说。”
“说便是。”苏一刨着粥饭,拿眼看苏太公,倒没那细心瞧出他有什么不寻常。
苏太公一口气儿把余下的粥饭尽数吃下,抹了把嘴,双手撑在两边膝盖上,酝酿语气,“你周大娘找我了,就是你早前与我说的那事,她找我商议,问能不能救个急。沈家三小姐是娇养大的,婚礼的排场上不能委屈了她。新婚之夜住偏房,总不算个回事儿。只借几日,过了那几日,她自还我们。”
苏一听这话也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事儿,自然周家人也会琢磨这事儿。她早前的态度是不依,这会儿自然还是不依,搁下手里的白瓷碗,夹着酱黄豆粒一个劲儿往嘴里送,“这事儿没得商量,爷爷您若不顾我的想法,自做这主,我也跟您生分。他周安良娶媳妇儿没地方住,那是他周安良没本事,与我家有什么相干?您不能让出正堂来,如若让了,我算他必会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一一……”苏太公有些劝人无力,“十来年的情谊,你怎会如此计较,把安良打成忘恩负义之辈?他读了多少书,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圣贤书又岂有白读的?只是搭把手帮一帮的事儿,瞧瞧你都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知道,没有需着别人帮忙的一日。”
“我就是需着人帮忙,也不需他周安良!”苏一搁下碗,收拾了去洗,“我就一句,这事儿没得商量。周大娘若是因着这个与咱们生分,那我也不觉可惜。三间偏屋与他们住了那么些年,原就不该提出还要正堂的话。这是什么心思?鸠占鹊巢,三五日也不行!”
苏太公挠了挠头,也是拿苏一没法子。这丫头打小嘴巴就利,壮他十个苏太公也不见能说过她,只好不商议这事儿,撂下话来:“你和你周大娘说去,我不管了。”
“说就说……”
苏一干脆爽利地去到西偏屋外叫出周大娘,也不拘语气说辞,跟她说:“我爷爷一辈子住那正堂,没见搬过。这三间偏屋算不得小,您把安良那一间拾掇拾掇,做新房不差什么。要我爷爷搬出来,实在不该。他年岁大了,要挪到哪里去?难道住您这边儿,怕是又要招人闲话。”
周大娘拉了苏一的手,好声好气央求,“白天儿里太公就跟我说了,说你不依这事儿。大娘这辈子没求过你一一什么,你这回就看在大娘隔三差五给你和太公做些吃食的份儿上,把正堂借给安良住几日,可好?大娘给你立个字据,最多不过一月,一定还叫安良搬出来,把地方还给太公。”
“不成。”苏一断然拒绝,“大娘您隔三差五做些吃的给我们是恩,咱们三间偏屋给你们住了十来年,就不算恩么?我一直当大娘您是明白人,这会儿怎么也这样?您疼儿子是正经,也不该委屈我爷爷。照我的心思,委屈一日也不能。”
周大娘也说她不过,横竖她不松口,也只能怏怏回偏屋里去了。
苏家西边儿这三间偏屋,中间做了周家的灶房,南边儿大点儿的是周安良住着,北边儿小一些的是周安心和周大娘住。周安心半截身子盖在被子里绣荷包,瞧见周大娘耷着脸进来,搁下针线在被子上,问周大娘,“苏一找娘说了什么?”
周大娘深深叹了口气,往床沿儿坐下,斜着身子,把手掖在大腿上,“她说正堂不借咱们,叫你哥就在这偏屋里成亲。我是说她不过,苏太公也说她不过,这事儿瞧着是办不成。也不是我非要那正堂来充面子,但凡寻常些人家的闺女,我也不必要这面子。你说你嫂子那样儿的人家,怎么在这偏房嘛!我让她帮一帮,她非是见死不救。我也不知道,这话怎么跟你哥哥说去。”
周安心生气,“早知道她是个毒心肠的,活该嫁不出去。亏娘你平日里那么照顾她爷孙儿俩,这会儿咱们遇上了难处,她竟是这般铁石心肠,连间屋子也不借!我若不是打她不过,定找她说理去!旁人能委屈得,咱嫂子那样儿的人,怎么委屈?”
“又该怎么办呢?”周大娘相当为难,心里隐隐有些怨怪起苏一。苏太公都欣然答应的事儿,偏她拦头不依,可不是坏事儿么?
她又说:“罢了,明儿我跟你哥哥说,就把他那间拾掇出来,凑合着用罢了。想那三小姐瞧上的是你哥哥的人材,应不会计较这些才是。咱们是想顾全她面子,可也耐不住别人没这颗善心,到时解释给她,她应明白的。”
周安心转了转眼珠子,又有想法,只道:“明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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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小雨,清晨满世界飘着尘土腥香。雾气又是极重,瞧不见四方世界,来去只能小心赶路。
苏一踩着湿哒哒的步子去南大街,刚过白桥就脚下打了滑,摔个四仰八叉。自顾爬起来,胳膊肘子生疼,腰侧也扭到了些。她站在白桥头上前后张望,在回家换衣服和直接去铺子两者间,选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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