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苏一亲手为沈曼柔置嫁妆,东西不多,首饰几样,衣裳春夏秋冬各一身。这会儿首饰打到最后一件,不两日就可完成。陪嫁的衣裳鞋袜便不亲自做了,等做完了首饰到成衣铺里买去。只那红嫁衣,她想亲手为她做一套,叫她那一日仍是漂漂亮亮的。
满满打一日的首饰,到傍晚间腰身也酸。起来抻一抻,松软了些便继续干活。铺子算是歇了,叫沈曼柔和石青回去买菜做饭去,只自个儿还留下单做一会儿。晚上没什么客人上门,门关不关都没什么要紧。苏一埋头在小桌边,只顾一下下敲首饰。
做得有些专神,连两个妇人手持团扇摇摇曳曳进了铺子都没及时发现。倒是那两个妇人气喘吁吁的,到了里面便自个儿斟茶吃,坐去小桌边与苏一说话。说的也不是首饰的话,吃了口茶缓缓气息,就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师父家,以前的陶老板家,出事啦!”
苏一懵着表情抬起头来,“出什么事了?”她师父不是带着师娘出去了么,好像还没回来。
其中一个妇人道:“咱们也是好心,想着毕竟那是你师父家。他家那儿子,不就是你师哥么?以前这铺子还是陶家的时候,你们也是师徒情深啊。你该过去瞧瞧去,这会儿乱套啦,不知你那师哥活不活得下去呢!”
苏一听这话说得严重,到底不知怎么了。她丢下手里的锤子,看着妇人,语气生急,“到底怎么了呢?麻烦您给说得清楚些。”
另一妇人又往这处凑凑,说:“城西月香楼,便在那闹的事,这会儿已经散了。咱们也是看了热闹,顺道儿看见你这铺子没关,便好心来与你说。你师哥不是有个小妾么,在那月香楼与一个家里做布匹生意的姓王的官人苟且,叫你师哥逮个正着。怕是早就有勾搭,才叫你师哥发觉出来。当时就闹起来了,你师哥要杀了那王大官人和他那小妾出气。可没闹过人家,反倒叫那王大官人切了一根小手指。是他先动的手,人家说是没办法才伤的他,自不怕他往官府上告状去,大喇喇走了。他呢,可就可怜了,连他那小妾也不爱搭理他,只留他一个人在那现眼。”
听到说叫切了小手指,苏一浑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不知这事到底闹到什么样子,眉头蹙出个疙瘩。她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做首饰,忙起身把东西收拾起来。一面谢这两位来与她说这个,一面引了两个出去,关门落锁急急走了。
去的也不能是别处,自然是出城西门到西郊陶家。她再是生气当初陶小祝性子膈应人的,也不能不念着十来年的师兄妹情谊。眼下陶师傅和陶太太都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受这么大的事,不知扛不扛得住。倘或扛不住,陶家这根独苗儿就没有了。
她心里紧张,半道儿上走马市租了辆马车,叫人碾着赶去西郊。下车直奔陶家去,还未到门上,远远便瞧见院门里三件两件地扔出衣褂来。再往前走,便听见陶小祝发疯似的叫骂声。他扔的,自然也都是周家那三个人的东西。
苏一到门上,腿上打颤,吸了口气进院子去,便瞧见陶小祝目眦尽裂,双眼猩红,脸色煞白,模样儿十分吓人。那左手上断了小指,也并未做处理,上头还滴着血呢。一股气撑着,发疯罢了。
周大娘和周安良这会儿也还在院子里,立在一旁瞧着陶小祝发疯。看到苏一来了,周大娘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忙上来拉苏一的胳膊,“一一,你快劝劝你师哥。也不知怎么了,这模样儿吓人,咱们半句话也不敢说。”
苏一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拨下周大娘的手,声气低低道:“您快带着您儿子走吧,过不下去就去找间破庙带着你儿子吃耗子药,别活了。”
周大娘双手落空搭在身前,还要说什么,忽见苏一狠厉地一回头,眼神冰冷吼了句,“滚!”被吓住了。留不得了,话也不能说一个字,只好满地上拾自己的东西,叫上周安良出去。被苏一关上院门隔在外头,面上有些悻悻,到底不知怎么了,半晌说一句,“这又怎么了,咱们找安心问问去吧。”
院子陶小祝再撑不住身子,软了骨头要跌倒下去,哼哼直是喘气。他是气急冲了脑子,又失了不少血,这会儿睁眼也费力。苏一上去扶住他,扶他进屋到床上躺下。躺直了,便跟个死人一般,微耷眼睑,眼珠子便木木地只管盯着屋顶瞧。
苏一也不与他说话,在几个屋里找了一遭没找到药粉药材,只好又出去找了家临近的药馆。称了药材回来给他止血,又拿片帛把手指包扎起来。瞧着就是钻心的疼,但死人倒也还不至于。他不说话,苏一也不说话。帮他包扎完,便拉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整个后背靠在椅架上,就这么默声守着。
她不知道陶小祝在想什么,还有没有力气再想什么。眼下他需要人照顾,她便自作多情来照顾他一下,也算是尽了师兄妹的情谊。他领情不领情也没什么所谓,她不能叫陶师傅和陶太太回来看不见自己的儿子,那二老也不能活着了。陶小祝不跟她说话,她也便不说半个字。心里想着,等他没事了,她就走人。
在椅子上混想,迷迷瞪瞪也就睡着了过去。夜里醒了几回,都要看一看陶小祝。然到清晨天色微亮时,眼一睁发现陶小祝已不再床上了。再出去找一圈,也不见人。心里发急,只得出去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青和沈三的情感转变就不展开写啦~
☆、后悔
找人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 只能是西郊到城西月香楼各处再寻一遍。见着人又要问一遭,但也没听谁说见着了陶小祝。如此,便也只能跟撞运气一般。然今儿运气却不差, 没再找多少时候,就在西郊田亩边瞧见陶小祝在一株榆钱树下坐着。远远看着便是没什么生气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像在打盹。腰弓成虾形, 双手交握在一块儿。
瞧着他好好儿在这里,苏一自打心里松了口气。她稳着步子朝陶小祝走过去, 这会儿天正是大亮的时候, 树枝叶间斜斜镂下缕缕阳光, 落在陶小祝后背上, 打下破碎的光斑。苏一在他身边坐下来,仍是一句话不说。旁的管不了,好歹得盯着他, 不叫他把这条命送了。
他昨儿受了极大的屈辱,因只怕他找那王官人和周安心寻仇去。他孤身一人去寻仇是占不上便宜的, 还得受人打压下脸。昨儿炸了脾气闹将起来要杀人,结果还不是叫人断了他一根小指头。
而说到周安心, 苏一不知她现今的状况。心里估着, 她必是过不下去陶家的日子了,因勾搭上了那做布匹生意的王官人,给她师哥陶小祝戴了顶绿帽子。这会儿却不知那王官人是不是就这么收了周安心,若是收下,倒也算不得是坏事。一来, 陶家能摆脱了这个大麻烦,正称了陶师傅的意。二来,苏一一早出去找陶小祝的时候就顺道儿打听了,知道那王家的大娘子是个顶厉害的,周安心过去定没好日子过。
她自顾在心里想着,也不往陶小祝瞧去,不知他在沉思什么。这副模样有些怂包,但也确实是没办法。又不知他这会儿是不是狠下了心,要与周安心断个彻底干净。倘或还是一脑门子糊涂账,那他可就是混账到家了。这些都不得知,不过自己胡乱瞎想罢了。
想了一阵,苏一吸了口气,抬头往远方瞧去。一大片的庄稼在田地里,天地一片碧青。看一阵把目光收回来,忽见陶小祝伸了只手到她面前,那手里还攥着块绢帛。苏一不知他何意,接了那绢帛抖开来看,原是周安心入陶家时签的卖身契。她看罢了看向陶小祝,半晌问了句,“要我帮你还给她?”
陶小祝默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摇了下头道:“一早我去万花楼,打算换二十两银子来使,哪知她们不收。你不是恨她么,这个就送你罢,随你怎么处置。”
万花楼是渭州城出了名的妓-院,苏一自然是知道的。陶小祝应该是攒了一夜的恨,要把周安心卖去那里。但人一定也知道陶家昨儿闹出的丑事,谁还收她进去?没的忍一身麻烦,得不偿失呢。
苏一还是盯着那契子看,开口说:“她可没什么值得我恨的了,早也忘了这么个人。你倒贴些银子给我,我也不要。找她在眼前晃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你容不下,要把她卖去妓院,人家却不收。你又觉得他不配你再费心思,到衙门击鼓告状更是损自己的颜面。那我给你指条路,你便做个顺水人情,拿着这契子往王家去,找王家的大娘子,把周安心卖与她,也算是成全了她与那王大官人。”
提到周安心与王大官人,陶小祝瞬急便换了神色,满脸激愤,狠啐道:“她做梦!我便是与她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她好过!”
苏一又哪里想让她好过,她默默把卖身契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是不是让她好过,你瞧几日就知道了。这渭州城,也就王家大娘子敢要她收她,旁人定都不乐意蹚这浑水。她又不是天仙儿,值得谁为她搅和了自己的日子?”
陶小祝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但瞧见她把周安心的卖身契收下了,也便没再多问。他不能把人杀了,最毒的也就想到把她卖去妓院。不是爱做这下贱事么,那便让她做个够。可人妓院也不爱要她,可见出她的毒性了。枉他以前那么中意她,简直是瞎了狗眼。这辈子叫她毁了大半,这会儿可算醒彻底了。
契子被苏一收去了,他便不管了。在床上复又躺了几日,实在饿到挠心挠肺,才勉强吃几口饭。都是苏一留下家里照顾他,叫他越发没脸面对她。想起以前对她说的种种恶心话,自己也要抽自己嘴巴子。
苏一瞧出来了,自然不揽功也不多盼着他给自己忏悔,与他一桌上吃饭,只道:“我是念着咱们十多年的师兄妹情谊来的,但你也不必太过往心里去,觉得怎么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故意来施善,要叫你想起以前犯的蠢,好跟我忏悔叫我心里痛快。不怕你心里不舒服,我多是为着师父来的。怕你有个意外,他老人家回来受不住那打击。你自个儿也要想明白,为那么个女人毁自己那不值得,得往好了想,要为师父师娘活着。养你这么大,你把他们气得够呛,跟着你受了这么些罪,可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住的什么吃的什么,你也是日日瞧着的。但凡还有心的,往后就该好好孝敬他们。”
陶小祝让苏一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但瞧她确实没有那种“看罢,叫你当初不听咱们的话”的语气心理,自己也便算踏实了。这会儿再提起他做的那些蠢事,脸上虽也生热,到底不那么难以启齿,便问了苏一,“那契子呢?你还收着?”
“我收着做什么?”苏一道:“你给我那一日,我就找王家大娘子给卖了。得了五十两银子,揣兜里了。你要要么,我就给你。横竖是你家的东西,这便宜我也不白占你的。”
陶小祝吸了口气,也不与苏一再计较为什么要成全了周安心,吃饱了放下筷子,说:“送你就是你的,卖一两百我也不要。我嫌那钱脏,不想往手里搁。”
苏一也搁下筷子,抬起头来看他。算算自己已经在他家住了五日了,实在不算短。也不知沈曼柔和石青为什么没来找她,怪没存在感的。想着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家里铺子上总不能一直这么撂着不管。再说了,还有沈曼柔的嫁妆等着她置办呢。因陶小祝发生了这事儿,她全都搁下了。
这会儿陶小祝是没事了,脸上少些血色,再养几日也就可以恢复了。她与他辞过,说要回去。哪知陶小祝这会儿却有些赖上她了,难为放下脸面来求她,“师妹你再多呆几日,我一个人看着这空房子实在难受。我有许多话想说,想来也都只能说给你听。”
苏一没走得掉,软了软心肠便又留下陪他。听他说什么呢,尽数都是些回想从前,各种反思悔恨的话罢了。当初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认定了陶师傅和苏一是带着偏见排斥周安心的,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这会儿他是遭报应了,自然是要剖开心迹道歉的。否则,还有谁会理他呢?
苏一听他说了许多,大意也明白了。她附和他的所有话,只望让陶小祝安心。他这会儿瞧起来没有安全感极了,生怕被大伙儿排挤。之前那怼天怼地的气势,一星儿也没再剩下。
苏一又这么陪了他两日,听他说完所有的话,瞧着他慢慢平复下心里的不安。在她再度打算跟陶小祝说要回去的时候,周安心却上了门。苏一原料准了她在王家不会有好日子过,怕比起奴才也不好什么。然没想到她还能厚起这样的脸皮,竟然回头来找陶小祝。
她跪到陶小祝面前哭诉,说王家大娘子是个毒婆娘,不让她有一刻好过。这七八日的时间,她没吃过一口热饭没睡过一晚好觉。便是洗澡洗脸都是奢侈,可被糟践坏了。瞧她的样子也不是说谎,憔悴不已,哪有还有半点以前的嚣张模样。又是哭得满脸是泪的,实在叫人见之动容。
她又说:“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之前那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犯了糊涂,才做出了那样的事。你便看在咱们往前的情谊上,原谅我这一回罢。”
苏一在旁侧瞧热闹,端看着陶小祝如何反应。陶小祝不过是立在院子里冷冷看着她,听她说完就一脚将她踢开了去。连碰也不想碰她一下,只让她赶紧走,再也不要出现了。周安心却不死心,仍还是上去抱他的腿,一面哀求他。
陶小祝这会儿恶心她,抬脚胡乱踹出去,一脚便踹在了她的心窝上。这一下力道又重,算是踹得她心底生出寒意。到底是不敢喊了,只嘤嘤地哭。陶小祝对她也没了往前的仁德,实在瞧不下去,又不想叫她赖着,便伸手上去拎了她的胳膊起来,一劲提了扔院门外去了。
关门上了闩,把周安心隔在门外。哪知她还不安生,哀凄凄半晌又起身趴到门上拍起门来。瞧着是死也不想再回王家去的,只承望陶小祝念着他们往前的情分,再把她赎回来。她也知道陶小祝往前对她的真心是有多可贵了,旁人给不了她。
拍了一阵,忽听到门里有拉闩开门的动静。她眸子一亮,心里下意识就觉得是陶小祝心软了,正要高兴。然门扇大开,从里面出来的却是一大盆凉水。从她头上浇下来,直灌到脚下,浑身湿了透彻。
再定眼瞧,陶小祝站在门框里,看着她说了句毫无情感色彩的话——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