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6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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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裕容抬头:“嗯?”

“你说……祁保善忽然重病复发的消息,魏司令那里,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恐怕正是如此。”安裕容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

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眸中看到警惕与急迫。

半个多月前,与河阳军副总司令魏同钧共进晚餐,对方言犹在耳:“他祁保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复辟登基之日,便是我军挥师北上之时。”

——北伐军发动的日子,已然迫在眉睫。

颜幼卿顾不得身体疲乏,一跃而起:“不行,我得去接应他们。先把妇孺家眷护送到申城来,再去接应徐兄。”

安裕容拉住他:“要去一起去!”

颜幼卿被他定定望住,焦虑之情缓缓平息下来。深吸一口气:“阿哥,这事儿,咱们好生计议一番。”

“好。”

西历二五四〇年,光复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津申特快专列照常自海津出发,向南行驶。尽管南北方之间呈一触即发之势,这趟专营权仍属米旗国的特快列车,两列对开,隔日往返,并无异样。

申城火车站,相反方向的申津特快专列也即将于预定时刻发动。

安裕容将颜幼卿送到月台上,抓紧他的手,再次叮嘱:“记得咱们说好的,你只到铜山站。就在铜山等着。不要着急,最多也就小半日工夫,便该等到了。接到人,直接回来。万一……万一没接到,也在铜山等着。铜山是大站,站内有电报局,发电报给我,我马上去找你。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得咱们一同去海津。”

“我记下了。”见峻轩兄还是一副不肯放手的样子,颜幼卿舔舔嘴唇,郑重补充:“万一没接到人,等你一同去海津。”

乘务员的哨声最后一遍响起,安裕容猛地拥抱住颜幼卿,又迅速松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内,断然转身离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打理生意、租房、找学校……实在是没有时间耽搁。

第76章 离散终团聚

颜幼卿在铜山下车,并未出站,混在转车的人流中,上了另一边月台。若无意外,自海津出发的津申特快专列几个钟头后便将到站,他打算就在月台上蹲守到底。安裕容如今有钱有门路,特地为他买的头等座,前一夜在车上过得并不辛苦。车站人极多,无不行色匆匆。望见眼前人潮汹涌,颜幼卿不由得十分庆幸,峻轩兄给自己提前买下了返程票。

开战传言愈演愈烈,铜山属南北交通要塞,又在革命党河阳军北上必经之道上,一旦战争爆发,可说首当其冲,无怪乎各色人等纷纷撤离。故而人虽然多,却全不见繁华景象,只一片惶然忙乱,叫人莫名紧张。就连月台上卖小吃的摊贩,也仿佛失去活力,神情木然地望着往来乘客,打不起精神吆喝。

颜幼卿买下一兜子车轮饼和卤杂菜,寻个偏僻角落坐下慢慢吃。他想起去年夏秋之际,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与峻轩兄陪同尚先生在火车上,本盼着混过铜山站,平安进入南边地界,却被迫在寿丘下了车。当日之紧急狼狈,犹历历在目,故人却已不知魂归何处。又想起峻轩兄曾述说往事,数年前归国伊始,便是在铜山站停靠时结交了北上闯荡的文约兄,认识了花旗国来的约翰逊,然后,大伙儿一块叫傅中宵那厮劫了道……徐兄有缘遇见了黎小姐,那约翰逊却因为几块车轮饼的恩情叫峻轩兄赖上了,再后来……

颜幼卿轻轻叹一口气。许久不曾想起从前的事,竟然已经过去那么多日子。此前从未踏足过的铜山车站,因乍然而起的回忆变得熟稔亲切起来,又因这熟稔亲切令人倍觉忧伤孤寂,于喧嚣繁乱中陡然生出光阴倏忽、人事无常之感。他思绪纷纷,胡乱想了许久。想来想去,最后想起出发前自己坚决推拒了峻轩兄同来接人的提议,鲜少后悔的他,此刻却当真颇有些后悔。

好在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分外迅速,临近傍晚,打海津开来的津申特快专列终于进站了。

这些时日自铜山上车去往申城人数剧增,只听见一声汽笛,月台上已是人头攒动。电报信息简略,安颜二人猜测,郑芳芷与两个孩子很可能在二等车厢,故颜幼卿手里拿的也是二等座票。再如何拥挤,一、二等座总归秩序好得多。颜幼卿不顾乘务员阻拦,动作飞快,接连穿过几节二等车厢通道,竟不见一个熟悉面孔,心猛地沉下去。冲出最后一节二等车厢门,定定神,往三等车厢挤去。哨声响起,列车即将启动。颜幼卿心急如焚,原地纵身,攀上车厢外壁,踩着车窗沿儿向内探看。

“小叔!小叔!”急促而又尖锐的少年音穿过人群传来,极易辨识。颜幼卿循声望去,竟是侄儿颜皞熙。但见他胸前抱着鼓鼓囊囊一个内装油纸包的草绳网兜,瞧去甚为眼熟,正是车轮饼与卤杂菜的包装,自己怀里也揣着一个。想来颜皞熙下车买吃食,返回时恰巧瞥见了挂在车窗外的自家小叔。颜幼卿看清他位置,招手示意,攀着车厢外壁翻越过去,反倒先一步到了车门里边。反手施个巧劲,将旁人震开几分,把侄儿拉进车内。

“小叔!你果真来接我们了!小华还跟娘打赌呢。多亏我视力好,一眼瞧见你,人真是太多了……”车内人挨着人,颜皞熙一马当先,动作灵活,很快挤到地方,高声向家人宣告小叔的意外出现,难掩兴奋。

颜幼卿与嫂嫂侄女彼此招呼,一时惊喜又激动。奈何车内拥挤嘈杂,实在不是倾诉别情之处。颜幼卿见旁边坐着一年老妇人,拿出自己车票,道:“大娘,我这是张二等票,你若走得动,可否与我换一换?”妇人听得这话,表情微动,伸手捏住车票,反复细看,似是不敢相信。

对面颜舜华伸出白白细细一根手指,在票面上点了点:“喏,二等座,这个二字,你认得是不是?”

颜皞熙与妹妹心有灵犀,插嘴道:“马上要开车,车一开可就换不了了。”

那老妇人听得这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那张皱巴巴的三等票,扔下一句:“你可不要反悔。”抬屁股起身便走,行动间居然相当灵活,几下便失了踪影。

对于两个孩子的把戏,郑芳芷看一眼,没说什么。拿帕子擦擦坐凳,叫颜幼卿坐下歇息。

颜幼卿瞧瞧侄儿侄女,感慨道:“皞儿华儿都长大了。皞儿能照顾母亲妹妹,华儿……也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郑芳芷笑了:“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你忘了她小时候有多淘气?三四岁就敢爬梯子打枣,还是你救下来的。”

颜幼卿也笑了:“嫂嫂不说,我还真忘了。他两个小时候都淘得很。”

“如今学堂里规矩少,管得松。我也没工夫跟她啰嗦,弄得越来越没有女孩子样儿。”郑芳芷嘴上这般说,神色却淡然,可见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颜幼卿观察母子三人神情样貌,比之一年前,愈见开朗,心下大感安慰。变化最显著的,莫过于已然高小毕业的颜舜华。幼年坎坷经历造成的阴影似已尽数消散,曾经的畏怯寡言亦不复存在,神色雀跃,落落大方,一身朴素衣裳,掩不住少女明艳光华。听见母亲在久别重逢的小叔面前数落自己,仿佛不好意思般吐吐舌头,转过头,兄妹两个相视一笑。

列车启动,车门口尚有迟到的乘客手忙脚乱,大呼小叫。

待得列车平稳前行,不等几人重新叙话,另一侧一名中年男子探头过来:“颜小哥,你买这么些烧饼,吃不了罢?”

颜幼卿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与颜皞熙说话。但见自家侄儿神色冷淡,应道:“不是明日早晨才能到申城么,我饿得快,等着再吃两顿呢。”

那男子忸怩一阵,终究厚着脸皮道:“能不能……匀几个给我、我们,不短你钱。”

颜幼卿看出他们彼此认识,关系却瞧着有些奇怪,将自己揣着的一包吃食也掏出来,交到嫂嫂手中:“我这里也还有些,应当够了。”郑芳芷点点头,开口:“皞儿,匀些给他们也无妨。”

颜舜华噘嘴轻哼一声,颜皞熙不愿违逆母亲,却也不肯平白便宜对方,眼珠一转,道:“没有多的,给你们五个车轮饼,一个两角钱,合计一块大洋。”

中年男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另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女人忽道:“怎么可能,比京城还贵!你可别讹我们!”

“嫌贵你可以不要。等下一站停车,自己下去买便是。”

“就是!别尽想着占人便宜!”颜舜华给哥哥帮腔。

中年男子犹豫片刻,大约抵不住嘴馋肚饿,终究花一块大洋从颜皞熙手里换走了五个车轮饼,与同行者分而食之。颜幼卿猜测那几人应当是头一回坐长途火车,十分拘谨紧张,在陌生地方根本不敢离座。倒是颜皞熙一个小小少年,初生牛犊不畏虎,独自下去买了食物回来。小摊上车轮饼时价一角钱五个,他转手赚了十倍,可说厉害得很了。此事不便细究,遂问嫂嫂:“这几位是……”

郑芳芷道:“是京城杜府的贵仆。适才与你换票的那位,是他家的管事嬷嬷。”

原来是杜府的仆从。颜幼卿更觉奇怪,何以不见杜家其他人。

“徐兄电报里说,家眷先行,怎么不见黎小姐?”

“黎小姐与她外祖母,还有大表嫂,在一等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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