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尴尬了半晌,沈延终于清了清嗓子。
“......今日,我见方员外去了浴堂……我从未去过外面的浴房,不知里面是怎样的?”
“……”方钰差点被茶水呛到。
不过也许像沈大人这样俊逸超凡的人物可能真没去过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呃,大人,里面能做的主要分为蒸浴、泡澡、修足、搓背……下官今日让他们给搓背,还挺不错的......”既然大人问,他就认真地给他悉数。
沈延的眉心渐渐起了皱,他关心的不是这些。
“哦,对了大人,” 方钰突然想起一事,“柳主事今日也去了那家,下官和他还一块搓背来着。”
“......她和你一起?!”
沈延的胳膊碰倒了小几上的茶盏,茶汤在小几上漫了一片。
方钰吓了一跳,同僚不能一起搓澡么?
沈延发觉自己失态,忙将茶盏扶起来,又叫外面的山茗来清理。
“我是说,你们是约好一起去的?你们......那时候是一直在一起?”
“哦,那倒没有......说起来还真巧,下官正在那趴着,突然听见有人叫下官,那人竟然是柳主事。您说巧不巧?”方钰憨笑道。
那浴堂里搓澡的地方有五六间,每间里两张榻。他那时特意选了个没人的房间,才刚搓了一会,就听见柳青叫他,还想翻起身来跟柳青打个招呼。结果柳青说不必了,他就在他后面这张床上,让他好好趴着。
“......你确定那个是柳主事?不是旁人?”沈延死死扣着扶手,一双剑眉紧蹙着。
“是啊,就是柳主事。”
方钰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他和柳青还聊了会闲天,柳青嫌疼,没一会的功夫就出去了,说待会到大堂里等他。
等他穿好衣裳到了大堂,柳青又拉着他在那喝茶聊天。他们聊天聊忘了时辰,还是柳青突然发现时辰不早了,才匆匆忙忙拉着他出门回家。
“......说起来,这浴堂的人也许下手重,您要是去的话,可以叫他们手轻些,”方钰想着沈延也打算去,就给他提个建议,“柳主事就一直喊疼来着。”
沈延静静地听着,额上的青筋已经跳了起来。
方钰见他一直没回应,微微探了身子瞧他,才发现他眉宇间仿佛凝了一团黑气。
“......大人......大人?您是哪里不适?”
沈延被他唤了几声,才稍有反应。
“......我无妨,只是有些困倦,浴堂的事多谢方员外提醒......时辰不早了,今日多有叨扰,我让山茗送你回去,早些歇着吧。”他勉强舒展了双眉,往圈椅里靠了靠。
“......呃,无妨无妨,那下官先告退了,大人也早些歇着。”
方钰赶紧起身。
所以沈大人大半夜的找他来就为了问点洗澡的事?
......所以人啊,只要活着,什么事都能遇上。
方钰心里感慨万千。
沈延的书房里,灯芯渐长,屋内愈发昏暗起来。
沈延靠在椅背上,从未感到过如此疲惫。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叹了口气,原想阖上眼睛休憩片刻,可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全是柳青和那人的身影。
他当初为何觉得柳青与那人是同一人呢?
身段、神态、眼神、穿襦裙的背影、还有一些细小的习惯,还有......他怀疑柳青在那间寺院里为他做的事。
其实说到底,这些并不算是坚如金石的证据,更像是一种感觉。
南京的那位老和尚劝他“从心之所向,随心而动”。
可若是到头来,心之所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又当如何?
想想也可笑,他这个每日看证据的,到头来信的竟是直觉。
槅扇吱呀一响,一角樱粉色的裙子探进门来。
“少爷,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银耳羹过来。”
说话这人和中身材,十五六岁上下,手里端着托盘,走起路来,步幅合宜、稳重大方。
虽是个丫鬟,那仪态竟也不逊于一般的闺秀。
沈延听见声音,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瞳孔不禁渐渐张大。
这人生了张鹅蛋脸,皮肤白净细腻,柳叶眉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一双大大的杏眼盈盈漾着水光。
再加上她这身海棠暗纹的襦裙、简单却温婉的平髻......
昏暗的灯光下,若不仔细分辨,真好像是当年的那人立在眼前。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见过?”
沈延的眼中恢复了清明,目光锐利。
他这才明白为何母亲那日一定要他亲自见见她找的两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