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君方才那样一阵闹,自己也是喘不平了,歇一会儿,跪坐在床榻沿,用鄙夷的口气接着道:“我才不会嫁那人呢!睡毡帐的人,哪个不是臭烘烘,一股子的膻味,身上还会长虱子!”
她娇美的面庞上露出缕嫌弃的表情。
“我还听说他和平康坊里的许多歌妓是相好,也不知道已经收了她们多少的锦绣囊!”
说到这,她的表情已经不止是嫌弃,几乎变作了咬牙切齿的厌恶状。
李婉婉哈哈大笑:“还说你没看上他?你要是没看上,怎么连这都知道了?”
卢文君气得两颊泛红,恶狠狠地扑上去又要挠人痒。李婉婉慌忙跳下榻,躲到絮雨身后去。
“你先莫和我着急!他不是和裴郎君相识吗?裴郎君又和那胡儿是好友!你要我叫他来,不就是为了问话吗?他人都在了,舱中又无旁人,你还在装甚?有话快些问就是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卢文君此前曾在家宴里见到承平的面,颇有好感,又听闻他已向圣人求赐婚,李婉婉若是不愿嫁,十有八九那个人便是自己了,有心接近,不知为何,那人好像处处躲着她,这叫她气恼之余,愈发好奇。此刻被李婉婉一语点破了心思,反倒镇定下来,看着絮雨道:“你认识他吗?他是不是真的身上臭烘烘的生虱虫,还和平康坊的□□们往来?”
絮雨摇头:“生虱是不会有的。至于和□□的往来……”
这一点她是真的不敢保证。出入青楼,与那里的女子们酬唱交往,在时下人的眼中,并非什么下流事,就看男子个人喜好,是否热衷于此罢了。
她顿了一顿,含糊道:“此事我是真的不知。我和他也不熟。”
卢文君美目中掠过失望色。
此时李婉婉走了上去,揽住她肩哄道:“无妨无妨!此人若是不中用,你也换一个好了。我看今日的裴郎君就极是不错!还有那个也是新近入了京的宇文家的儿子。长得全都很好看。你看中哪一个,自己要是不好说,我帮你去和姑阿婆说去!”
卢文君被哄得笑了起来:“你还说我!先想想你自己吧!你看中了哪一个男人,一定告诉我,我就算再喜欢,也不会和你争的!”
李婉婉浑不在意,挥了一下手。
“什么男人?全不是个好东西!哪怕不是趋炎附势辈,对你好,瞧上的还不是你这块肉!我哪个都不要!就恨老天为何生错我,将我生作了女儿家!我若能和我阿弟换个身,阿弟好,我也好!如今做不成儿郎子,我就再混他个几年,等年纪大了,我就去做女冠,乐得逍遥自在,岂不更好?”
卢文君扮鬼脸:“听说京中那些越有名的女冠子,交往的男子反而越是多!你莫非将来也想这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想和谁好,就和谁好!”
李婉婉撇了撇嘴,表示不屑,又走回到絮雨身畔,眼睛落向她正在作的画,一下被吸引,看了一会儿,指着画上那笑得灿烂的少女问:“这是我吗?”
虽然只是初面,但直觉地,絮雨很是喜欢这两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儿。画李婉婉,便着重表现她的英飒,点头应是。
“画得真好!”李婉婉眉开眼笑,“我长得可真好看啊!”
絮雨差点笑出来,急忙忍住。
榻上的卢文君听了,急忙也走来,探头要看自己画出来的模样。忽然这时,脚下船体晃动,絮雨手中画笔上的画墨溅落,甩在纸上,留下一串墨点的印痕。
船已到湖心,风浪比之岸边加剧,方才船体便一直有微微的晃动,但都是正常的摇摆。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晃得厉害,不但令絮雨甩出墨,正走来的卢文君也没站稳,脚一滑,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搞的!”
李婉婉生气地顿了顿脚,转头开门,正要问究竟,这时李泽和冯四郎神色慌张地冲了过来,喊道:“不好,船漏水了!”
絮雨一惊,撂笔,从地上扶起卢文君,一起走出船舱。
她本以为是普通的漏水——虽然这听起来已经很离谱了,太子送来用作今日游玩的船,竟会漏水?但万万没有想到,很快,得知的实情竟然比她以为的还要可怕。
片刻之前,下层的一名船工发现舱底不断地进水,下去察看,竟发现有片船底木经不住湖心风浪的冲击,破裂开来,豁出一道长有数尺,宽约数指的口子。
如此巨大的破口,涌水速度之快,可想而知。当那船工发现舱底进水,已是不能修补,只能眼睁睁看着水越漫越高,船体渐渐下沉。
倘若这趟是照着原定计划进行的游玩,也不用太过害怕,出行不可能只这一条单船,周围必有许多随舸。
然而现在,船已到了湖中央,前后皆是水茫茫的一线远岸。以此刻这条船正在下沉的速度来算,最多不过一炷香,根本支撑不到靠岸。
康王李泽、冯四郎和两位郡主,平常锦衣玉食,进出前后奴仆驾扈,四人皆是不谙水性。
更不妙的是,因此行是私下出游,他们也没有带很多人手。船上此刻除了他们,只六七名随卫和宫监,外加五六个船工。
问过一遍,这些随卫宫监多是北方人,当中只有两人会游水,其余也都是旱鸭子。
天公若也作梗,早上原本晴朗的天气,午后开始转阴。此刻船停湖心,头顶更是阴云密布,风起浪涌间,碧波失色,晦暗无边,若将有一场夏雨即将到来。
整条船上的人都慌了神。冯四郎冲到船头,朝着埠岸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吼,喊着救命,然而他的声音才刚出腔,就被湖心的大风撕作碎片。他还是不停地喊,直到嘶声力竭,最后无力跌坐在了甲板上,面色灰败,牙齿打着战,人瑟瑟发抖:“大王!你快想想办法!我们这是要淹死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明年我是能中进士的!”
李婉婉扶着舱门正六神无主,见冯四郎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圆睁双目,勉强稳住身子,晃晃悠悠走到冯四郎的面前,抬靴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这不中用的脓包!要死你先死!可别带上我们!”
冯四郎被她一脚踹翻倒在甲板上,呜呜哭了起来。
“大王,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
卢文君脸色惨白,一边喊着李婉婉,让她快回来,一边转向李泽颤声求助。
李泽面容苍白。
方才冯四郎哭喊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此时面上掠过一道冷厉之色,忽然下令,命那几个不通水性的随卫宫监自己跳下湖去。
那几人反应过来,知他是想借此来延缓船体下沉的速度,慌忙转头要逃。李泽一把拔出佩剑,刺入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宫监的胸膛,再一脚将这半死不死的人踢下水去,随即扭头,冲着剩余几个还呆立着没反应过来的随卫喝道:“还等什么?不想死,就照我的吩咐办!”
那几人打了个冷战,反应过来,咬牙追上去动手,一阵短暂的扭打厮杀过后,几名不识水性的都被抛下了湖。看着他们在水里拼命挣扎挥舞双手,很快消失不见,卢文君吓得也软在了地上,抱着李婉婉失声痛哭。
然而少掉这几人的载重,又能有什么助力。
再没片刻,舱腹应当已是满水,船体陡然又落下去一截,下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
李泽也开始显露焦躁,不停地在甲板上来回走动。
再片刻,水面已漫到距离船舷不过数寸的所在,随着风浪涌动,不断有湖水漫入,到处是湿漉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