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顺利嫁裴萧元,裴萧元婚前遇刺,流言攻击太子,皇帝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种种事体,接踵而至。
柳策业敏感地嗅到了有别于从前的一种极度不祥的危险气氛。他有预感,在裴萧元成为驸马,彻底听用于皇帝之后,皇帝便放开手脚,有预谋地开始对付他们了。
他甚至怀疑,所谓的“驸马遇刺”,极有可能就是皇帝和裴萧元联合设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他。
倘若什么都不做,就照皇帝的算计等下去,在被动的情况之下,最后想翻身的几率,微乎其微。
便是在这强烈的危机感下,经过再三权衡,他放弃了长久起来所秉持的盯住冯贞平、熬到皇帝灯枯油尽的稳妥计划,决定主动反杀。
前次朝会之上,皇帝折辱薛勉,他的本意应是杀鸡儆猴,给薛勉以警告,却没有想到,原本犹豫不决的薛勉因此怀恨在心,反而彻底倒向了柳策业。他名义上出京,实则半道悄然折返。梁州距长安本就不远,数日马程而已。他已暗中分批调拨来了人马,混入听命于柳策业的长安各囤卫营,随时预备策应起事。
三家联合,胜算大增。这也是促使柳策业胆敢搏杀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等不及了!必须提前行动!就在今夜!”
康王并非他们杀的。虽然从前也曾有过如此的念头,但皇帝还稳坐紫云宫,他们终究还是不敢对唯一的另外一名皇子下这样的手。
刚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柳策业和韦居仁震惊之余,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定是裴萧元所为,便如他前次遇刺一样,意欲继续栽赃在他们头上。所以韦居仁拼命找到了阿史那的嫌疑,希望能坐实阿史那杀人的事实,好为自己这边争取时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查证,阿史那昨日竟是和卢文君在一起的,嫌疑自然得以洗脱。
韦居仁闻言,起初倒抽一口凉气,接着,他面露犹疑之色。
“道理我都明白。此事定是裴萧元下的手!杀了康王,栽赃到我们的头上。但是今夜……会不会太仓促了?”
“必须立刻行动!越快越好!”柳策业眉头紧锁,然而语气却是毫不犹豫。
“事已至此,迟一刻,便对我们多一分的不利!从裴二娶公主开始,我们便已落下风了!更不用说,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皇帝随时就有可能发难,羁住太子。一旦太子落到皇帝手里,我们还能如何?等不起了!今夜立刻逼宫!”
深秋夜寒,然而韦居仁的额头却在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汗。他抬袖胡乱抹了把额,恨恨地道:“裴二杀了康王,将罪名栽到我们头上,太子确实百口莫辩,也只能鱼死网破拼一把。等不起了!”
“柳相如何计划?”他定了定神,问。
柳策业开门,将一干心腹之人全部叫入,指点着案上铺开的一幅长安防卫图,命韦居仁火速赶回长安,和太子一道,召齐东宫旅贲,预备从左银台门发起攻击。
“到时,左羽林、左神武、左骁卫等卫率下的我们的人会一同起事,杀了值夜将官,控住各门,断绝交通。我方才也已放出信鸽,传信薛勉。预计一个时辰内会有回信。待和他约好,他将率部连同右羽林、右神武等部下的人,从城北夹城和宣武门攻入,南北汇合……”
柳策业做了个杀的动作。
“你们守望皇宫北面的宣武门。看到那方向火起,便是信号,到时一齐去往紫云宫,恭请圣人传位太子。”
“太子乃是仁爱之君,品德有目共睹。只要他顺利继位,在座之人,明日便可富贵无极!”
虽然今夜被迫提前行动,未免过于仓促,但进攻皇宫的路线和计划,却是蓄谋已久,各路人马早已在纸上和平日的操练里暗中配合练习过了许多遍,领队烂熟于心。
密室内静默片刻过后,应是被柳策业那最后一句话打动,众人目光变得奕奕闪亮,齐声应是。又低声商议片刻,确保事情没有遗漏,随即迅速散去。
第115章
这是一个清朗的秋夜,乌云薄淡如纱轻笼皎月,长安上空,星汉隐没。
夜正深沉的时分,宫漏报过三更三点,韦居仁收到望楼发来的信号,迅速登高察看。
果然,城北皇宫宣武门的方向隐隐起了一片跳跃的红光。
他疾步下了望楼,朝全副甲胄的太子做了个眼色,自己随即迈步,待要出去下令,走几步,转过头。
太子没有立刻跟上,人还定在原地,目光滞重。
韦居仁望了眼门外那些举着火杖正蓄势待发的士兵,匆匆返回:“殿下怎还不走?”
太子面上浮出了一层掩饰不住的恐惧犹疑之色。他望着今夜即将就要发兵的方向,声音微微颤抖:“陛下今日并未派人捉我……他或许也知,康王不是我杀的……当真一定要如此行事吗……”
韦居仁一怔,随即低声喝叱:“太子!什么时候了,你竟还畏手畏脚?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醒醒罢!柳相要是完了,就算皇帝真的留了你的命,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地坐上你的皇位?”
太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眼皮跳动。他盯着皇宫方向,面孔渐转僵硬,眼里掠过了一抹如发自困兽的绝望的恨意。
他咬了咬牙,拔出腰刀,随即疾奔而出,纵身上马,带着身后人马朝皇宫而去。
柳策业借太子之名在朝中经营了多年,长安各门各卫之下,几乎都有他人,出发后,暗约连通,几乎不曾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照着原定计划,迅速杀到了皇宫。
千钧的宫门在数十人的合力之下猛被推启,门枢颤抖扭动,带着城门刮擦着地面,发出一阵有别于平日的沉闷而刺耳的轰隆隆的巨声。全副铠甲的骑兵带头,纵马挥刀,冲入了皇宫。步兵手中高举的晃动着的火杖逼退了深宫里的无边黑暗。他们的盔甲和兵器在火光烛天中闪烁着凛冽的杀气。路上遇到的值夜阉人和宫女见状,纷纷惊声尖叫,丢掉手中宫灯和杂物,不顾一切地四处溃逃。
太子挥刀砍死了一个迎面慌慌张张冲撞上来的阉人。炽热的污血喷溅。他踏过倒下的尸首,睁着一双不知是充血抑或被溅喷成血红的眼,领头直朝紫云宫杀去。他们闯过太和殿,路过毬场,文思院,经过皇帝平日召举朝会的宣政殿,藏库,一路畅通,很快逼到紫云宫的附近。
这座宫殿里的灯火,总是彻夜不熄,从宏伟的殿门和青窗内透出灯影,深蓝色的夜空之下,看去犹为显眼。
然而,越近紫云宫,深宫的周围便越是旷寂,连起初还能遇到的宿卫也不见了踪影。
韦居仁渐渐放缓脚步。莫名的不安之感叫他忽然毛骨悚然。他环顾四周,迟疑了下,上前追上太子,正待开口,对上太子的眼,一怔。
太子那一双血红的眼目之中,烁动着狂热的光,神情更是近乎癫狂。他一把推开韦居仁,领着身后那一群为着明日荣华正热血沸腾着的如蝗蛭般的亲兵,上了通往紫云宫正门的宫道。
此处,隐隐已是能看到宫门和守卫的影了。
韦居仁的脚步变得越发凝重。
他停了下来。
太子带人,呼啸着冲杀到了宫阶之前。
守着宫门的宫卫消失。太子身旁的几名亲信用肩顶开了宫门。
在宫门开启所发出的震颤的嘎嘎声中,他们簇拥着太子,如潮头般被身后的人推着,涌了进去。
霎时,盔甲兵器的相撞声和靴步声狂风暴雨似地布满了这间弥漫着缭绕香烟的大殿。黄幡被撕扯下来,掉落在地,印满踩踏而过的杂乱的脚印。三清塑像从宝座跌落,头臂断裂,露出了金身里的泥胎。一只香炉倾覆,洒出满地的红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