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这此前从未见过的这一幕,不禁吃吃笑了起来,笑得俯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停步在了河边,托住她,看着她笑得站不住脚的模样,继续道:“我推他,他也醒不来。力气稍重些,他在榻上滚了几圈,险些滚出去。幸好我接住了他,否则,他便要脸贴地摔下去了。”
絮雨一愣,登时笑不出来了。她直起身,变了脸,狠狠捶他胸膛,咚咚作响:“裴萧元!你自己睡不着,就拿小虎儿玩!若他摔着了,我饶不了你!”
他受着她的捶打,哈哈大笑起来。极少见他笑得如此开怀,笑声惊动了藏在附近一丛芦草里夜眠的红头鹊。灯影里,只见它急急地分草而出,展翅逃向对岸。
絮雨盯他一眼,想到儿子,忽然归心似箭,不理他了,“我要回了!”
她收手,转身便走,手却被他从后捉住了。
“别走!”他跟上,顺势探臂从后揽住了她。
“白天我和他玩了一天,今夜便是打雷,他也不会醒了。况且,阿姆带着他呢!”
絮雨继续不为所动。忽然,感到他贴唇在了她的耳畔,一道耳语之声响起:“你只想他,就不想想我,问一声,我为何睡不着吗?”
耳朵被他弄得发痒,絮雨的心也跟着微微打了个颤,不由停了下来。
“为何?”她偏过脸,若无其事地应。
“你不在,我总是睡不着觉。”
身后之人慢吞吞地道。
“我不信。”
絮雨口里依旧如此道,身子却变得诚实无比,顺服地贴靠在了身后人的胸膛里,任他握她双肩,将她转了个身,朝向了他。
“是真的。你闭关的这段时日,每天晚上,等小虎儿睡着,我便出来,到镇国楼外隔窗看一会儿你。看完了你,我再回去。”
“嫮儿,我很想你。”他凝视着她,慢慢地说道。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笑了起来,抱住她。两人静静相拥,在岸边立了片刻。
“今夜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吗?”她的脸靠在他的怀里,闭目问。
他起初不答,片刻后,忽然抬臂,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你瞧!”
絮雨睁眸,抬起头,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深蓝色的夜空之下,慢慢显出了一个黑点。起初絮雨看不清是什么,渐渐地,那黑点靠近,越来越大。
渭河两岸,灯火映照,是一只飞翔的鹰隼。
“青隼!”她终于认出来了,便是那只白头青隼。
“它怎会在此?”她惊喜不已。
青隼越飞越近,最后,盘旋在二人头顶附近的上空。
“咦!”
她仰着头,发现青隼一只脚爪上仿佛还带着东西,“它抓着什么?”她嚷道,兴奋不已。
裴萧元笑而不语,端抬起一臂。
青隼清鸣一声,以一个完美的角度掠过河面,俯冲而下,稳稳地抓停在了他的臂上。
青隼脚爪上系着一只锦函,函身以五色线三道缠绕。裴萧元解下,摸了摸青隼,随即放走。
伴着又一道清鸣,它振翅而去。
在絮雨惊奇的注目之中,裴萧元将锦函递到她的面前,微笑道:“你打开。”
絮雨起初没动,只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只含笑望她。她咬了咬唇,终于,抬起手,解开五色线,慢慢地开了锦函。
在一簇庄重而灿烂的纁红锦缎底里,静静卧着一只发钗,钗头以无数条细如蚕线般的金丝,结作数颗金色的星。持函之手微动,群星便随之轻颤,烁动着点点闪耀不定的金光。
簪头盘丝的这种手法,并不常见,并且,她总觉似曾相识。
她看了片刻,忽然,记了起来,心咚地一跳,一下抬起头,望向了他。
“嫮儿,你也想起来了吗?”裴萧元道。
“我第一次在甘凉见你时,你的头上戴着我阿娘初嫁时的一支发簪,你走路时,簪头上的蝶便好似要飞起来。那是我父亲送她的。”
“你闭关的这些天,我除了陪咱们的小虎儿,另也做了一件事。”
“当年替我父亲打了那支发簪的西市匠人已不在了,他儿子还在,子承父业,也是银匠,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做不了活,更争不过那些竞相售卖西域宝石的胡商们,早搬出西市不再开炉。我找到了他,对他说,我是住在城南的裴家二郎,欲以首饰赠心爱之人,以求她垂怜许婚。只是她眼光奇高,寻常五色宝石,难入她眼。他怜我一片诚心,破例收我做了徒弟。我花了七天时间,打了这支簪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前的那一抹伤痕之上。
“听闻你小时曾号簪星,是长安有名的小贵女。可笑我那时懵懵懂懂,整天不是埋头书房,读书写字,就是习武射箭,一心只想长大之后如何杀敌立功平天下,做一个绝世的大英雄……”
他大约觉自己小时想法可笑,摇了摇头,接道,“因而同在长安,竟不知你面。想必那时,你极是可爱。”
他眼里的笑意更浓。
“因而我照你从前名号,打了这支簪子,送给你,算是了我一个心愿。”
絮雨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做这样的事。
她定定地看着函中发簪。簪头群星点颤,星辉般耀闪灿烂,美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