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宦官的声音高高扬起——
“宣,白陵姜氏骁骑大将军姜承之女姜葵入宫——”
姜氏父女二人一齐愣住。
后院里,一群大雁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等下。
……又入宫?
好了,别赴宴了,进宫吧。
小青看见自家小姐转过脸来,张牙舞爪地比了个鬼脸,以示苦恼。
在夹城里行进的路上,姜葵还在苦恼。
她梳妆完毕,由宫人领路,坐小轿前往皇宫。一路长风相随,卷动满路槐叶茂盛。
往常她入宫陪棠贵妃,总是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这一回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恐怕要待的时日只多不少。她不知道这一趟入宫要进去多久,若是赶不上三日后的秋日宴,追查落水之事也许会耽搁下来。她不相信宫里人,一定要自己亲手查清幕后之人。
此外,入宫了便见不到蒲柳先生,而她急着问他究竟查到了什么线索。
兴许是因为上一回她入宫遇了险,这一回领她入宫的宫人品级都很高,还另配了两名金吾卫守护在车轿一侧。
姜葵掀起一片车帘,望见前方是她熟悉的永安门。永安门进去不远,便是她的小姑姜棠居住的蓬莱殿。那是姜葵自幼即很熟悉的地方。
瑰丽的琉璃瓦映入眼帘,在秋光里反射着七彩的虹光。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小姑很宠她,也许待个一日半日就能应了她,放她出宫去参加那场秋日宴。
这时,马蹄一转,越过了蓬莱殿的大门。
姜葵怔了一下。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宫宇面前停下。威严的朱红色宫墙高耸而上,灿烂的黄色琉璃瓦层层叠叠,两侧苍劲有力的槐树华盖如云。
兴庆宫——这是太后的所在。
马车门帘掀起,一角朱柿色裙裾从帘后探出来,随即是一袭明媚的及踝间色长裙。车上的少女抬起一只手,旁边的一位小太监接过,将她扶下马车。
姜葵在宫道上站定,大红宫门恰在此刻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公子。
她抬首,晨光从最高的那片树冠上泻落,笼在她的周身上下,晕开一层浅浅光圈。
对面的人望见她,远远朝她一揖。
宽袍广袖,玉带束腰。
绛纱袍如霞,白玉冠如月。
漫漫长长的汉白玉阶从他那头铺到她足下,一路光影烂漫,满地莹白。
作者有话说:
注:
请期语改写自《大唐开元礼·嘉礼》。
贾公彦云:“昏礼有六,五礼用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是也。” (《仪礼注疏·士昏礼》。
第7章 入宫
◎我同你讲谢无恙的一桩秘事。◎
姜葵在玉阶前回礼。长风一卷,吹得青丝飞舞,衣袂蹁跹。
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高台上的年轻公子身影沉静,被阳光勾勒了一身深红赤金。他的影子从那一侧落下来,长长地投在汉白玉石阶上,一格一格,流淌下来。
姜葵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向前,对面的人自上方下来。白玉阶中央,两人擦肩而过,带起微风一动,冰凉发丝轻掠过脸颊。
那个瞬间里,姜葵偏了下头,望见一片深绯色。尽管看不真切,但她认得那件属于皇太子的绛纱袍,以及那个端正如松的侧影。
谢无恙大概刚刚向皇太后请过安?她想。
一进兴庆宫内,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此时仍是早秋,晨间殿外气温渐升,而殿内凉爽异常。阳光从四面八方透进来,照得整座大殿宽敞透亮,金砖地面潋滟着一层光晕。
敬文帝谢焱在大殿中央正坐,身旁依次是贵妃、淑妃、贤妃等一众嫔妃。皇后早薨,后位多年未补,贵妃便坐在首位。太后裴氏静坐在另一侧,阖目养神,一只嵌着珠翠的护甲搭在座椅扶手上,另一只手支起,手背托着下颌。
姜葵恭敬地朝皇帝太后和诸位嫔妃行礼。
礼毕,裴太后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护甲在雕花扶手上一扣。
“啪”的一响,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跪下。”她淡淡道。
语出突然,姜葵不明所以。另一侧的棠贵妃望着她,不动声色地下压食指,以作暗示。于是姜葵理了裙摆,默默跪地。
“臣女不知何错,请太后娘娘指点。”
裴太后冷哼一声:“还会顶嘴不成?上位者尚未发语,你倒是先开口了?”
她的声音寒冷,如同一道毫不留情的刀刃穿刺而来。这是姜葵第一次面见太后,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于是她低着头,不言不语,等待太后下面的发言。
裴太后却不再说话,接过身旁宫女送来的一盏茶,慢条斯理地饮起来。
满殿陷入安静,只有瓷器碰撞的声音。裴太后端着祥云纹茶盏,翠色的护甲高高挑起。青瓷小勺一下一下地擦过杯口边缘,将混着各式小料的茶水送入她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