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时候,姜葵低头盯着那叠纸卷走神,思考着是否要把改好的文章再交还给祝子安……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觉得已经看到了那个人一脸好笑的样子。
……还是算了。
“皇弟妹!”下学后,谢瑗露出了姜葵十分熟悉的神秘微笑。
姜葵已经习惯她的这个笑容,但还是相当配合地问:“皇姐,有什么趣事吗?”
“你还记得上回我们去东宫吃莲蓬吗?”谢瑗问。
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后来东宫护卫的巡逻时间就改了。我摸了好久,都没摸出规律……直到昨日,我终于发现了溜进去的合适时机!”
谢瑗兴高采烈:“皇弟妹,我们下午去吃莲蓬吧?夏天过去了,这可是今年最后的莲蓬了。谢无恙那个家伙,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护着他那个池子,不许我去摘。”
两个女孩儿的关系熟了,谢瑗这一回连“带你去看谢无恙”的借口都懒得找,直白地表达了她对东宫那片莲蓬的觊觎之意。
“皇姐,我可以一起吗?”学堂的窗台上,探出来一颗圆圆的脑袋。
谢宽今晨在崇文馆有课,也穿了一身青衿服,宽袍下面鼓鼓的,估计是藏着他那一堆算卦用的竹签子。
“好咧,用过午膳就去!”谢瑗拍了拍手,拉着姜葵往外走。
三人匆匆忙忙在堂厨用过膳,自皇城一路向东穿进宫城,最后从皇家禁苑绕到了东宫的荷花池。谢瑗在一扇朱红小门前停了下来,转过脸来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人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探探路!”
还没人来得及应她,她就已经牵起衣角,迈足往门里溜去了,留下姜葵和谢宽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两人不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于是沉默而尴尬地在原地站着。
……许久,林中的鸟雀叽喳作响。
……又过了许久,林中的鸟雀仍在叽喳作响。
“皇嫂,”谢宽小声地打破沉默,“你今日在崇文馆有课?”
“有,”姜葵试图接话,想了许久,问道,“你也有课?”
“也有。”
“……”
……林中鸟雀的叫声似乎更大了一些。
谢瑗还是没有回来,谢宽无聊到数了十来遍树上有几只鸟,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皇嫂,要不我帮你再算个卦?”
姜葵其实并不是很想让他算卦,但是她实在无事可做,于是道:“那你算算?”
谢宽从袍子里取出他那一堆小竹签,坐在地面上摆弄着,口中喃喃自语,活像一位算命先生。他慢吞吞的,消磨了许多时间,终于排列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卦象,抬头道:“山水蒙,艮上坎下,山下有险,险而止。”
“怎么解?”姜葵问。
“卦象是山下出泉,水在下,山在上,蒙昧不清。”谢宽指着那些竹签子,慢慢解释,“有危险,也有机遇,便如新泉在高山下初涌,若流出山,也许会渐汇成江河万水……”
他在解卦的时候极为认真。那段话语声里,那个卦象渐渐生动起来,好像真的有高山入云,山脚下初泉萌动,乍涌的水花“扑通”一响,溅落在石缝间。
谢瑗恰好在此时回来了,笑眯眯的:“我探路回来了,前方安全!走,吃莲蓬去!”
接着,她望见姜葵和谢宽如释重负的神情,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姜葵拉住她的手,“皇姐,你回来得真好。”
“皇姐,”谢宽仰起一张温顺乖觉的脸,“我们不能没有你。”
三人从这扇小门蹑手蹑脚地遛进了东宫。谢瑗指挥着谢宽下水采摘莲蓬,自己同姜葵一道在岸边接着。
待到新鲜莲蓬渐渐地堆成了小山,三人在荷花池畔一个挨一个地坐成一排,边剥莲蓬边闲聊。午后的阳光挥挥洒洒,谢瑗向姜葵讲起有关谢无恙的旧事,谢宽偶尔插一句嘴。
那日云卷云舒,风生风止。
姜葵忽然意识到,谢无恙没有出来弹琴。
八月初八,弦月如弓。
凌晨,谢无恙披了一件墨色大氅,从偏殿里推门走出来。月华如练,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漫天细雪扑簌地落了一身。
“洛十一,备车。”他低声说,“寅时,通化门。”
一辆青幔白马的车停在小门外,赶车的黑衣少年在马前等候,扶着年轻公子进了车里。
车帘落下,马蹄声消失在深幽的黑暗里。
蓬莱殿的偏门无声地打开了一缝,一身素衣的少女怀抱白麻布的包裹侧身而出,拉了下蒙面的纱布,而后足尖轻盈点地,飞快地消失在银白的月色里。
通化门是一道偏门,在宫城与夹城复道之间,向北连接着皇家禁苑,向南是一方冷僻的池塘。这道门平日无人经过,红漆木的门柱已经褪了色,汉白玉的门匾上刻着斑驳的字迹。
姜葵清楚地记得,那日她入宫后被推入水,就是在这道通化门附近。
在这里接头的人,必定和那幕后之人有关。
姜葵提气跃起,踩上一棵高大槐树。借着繁茂枝叶的掩映,她屏藏气息,将身形隐蔽在树冠里,缓缓拉下包裹长枪的白麻布,一点寒芒在树影里一闪而逝。
弦月渐渐西沉,夜色愈发深浓,一团漆黑的长云掠过天幕,落下广阔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