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找一卷祈求安康的佛经抄抄就好,”祝子安说,“不用太长。我帮你写文章,当然要模仿你的字迹。你抄好以后放在窗上,我自有办法来取。”
姜葵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祝子安转身往外走了,她又忍不住小声喊他:“祝子安!”
那道墨色的背影在漫天星光里停了一下。
“我以后会看见你真正的模样吗?”她问。
“会的。”
“过多久呢?”
“很快。”
他轻声回答。
翌日午后,用过午膳,姜葵向谢瑗道了别,抱着笔墨纸砚往藏书阁走去。
崇文馆的藏书阁有书二十万卷,所藏佛经数不胜数。
在今日课上,姜葵许诺了十日之内会把上次布置的文章交上去,现下她计划去藏书阁找一卷佛经抄给祝子安,好让他模仿着自己的字迹答题。
晨间下过一场秋雨,午后的阳光微濛。青石砖上积水空明,映着半阴的天空。姜葵越过空旷的庭院,溅起的水珠落在衣摆间,连成一串闪烁的小星。
藏书阁坐落在崇文馆最北端,阁外是一方竹林,阁内是万卷藏书。
这座楼阁分了两区,里区成列地摆放着无数书卷,在书架上高高地堆积起来,而外区布置了一排案几,奉着笔墨纸砚,供师生学子在取书后坐下翻阅誊抄。
刚过午膳的时辰,崇文馆的学生要么在上课,要么不在馆里,藏书阁里空无一人。
最外侧一张檀木案几上放着一个喝了小半的青瓷茶盏,但喝茶的人并不在案前。
姜葵推开藏书阁的门,把怀里的书具放在最外侧的案几上,转身走进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试图寻找一卷合适的佛经。
找了片刻,她有点茫然……因为书卷实在是太多了。
一架又一架的书卷静默地排列着,纸张散发出温沉的气味。每列书架前都摆着一张檀木小桌,供人临时放置取阅的书籍。姜葵站在堆积如山的书卷里迷了路,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起。
隔着一座堆满古籍的书架,她望见对面那张檀木小桌旁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一身青衿服,持了一卷书,倚靠在书架上低头翻阅。他身边那张小桌上还堆了好几本书,有的摊开,有的合上,纸页在微暖的光芒里显得泛黄。
他似乎是这里的一名学生,在午后来此处借阅书籍。
姜葵不太敢上前叨扰对方,迟疑了一下,决定试着开口:“请问,这位学兄……”
那个人从书卷前抬起头。
隔着一架层叠的书卷,她隐约看见他干净挺拔的侧脸。
“你要找什么书?”他很友善地问。
“我想找一卷佛经……”姜葵努力描述着自己的需求,“嗯,不要太长的,也不能太短,最好是能祈求安康一类的……”
“喏,”一卷书从书架后伸出来,指了一个方向,“前面,第七列,第四架。”
姜葵道了声谢,跟着他的指示向前,果然找到了合适的佛经。她抱着那卷经书,走出成排的书架,在最外侧的檀木案几前坐下。
阴天的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微黄的经书上。
她铺开一张纸,沾了墨,提起笔,对着打开的佛经,有些走神。
昨日祝子安说,她很快将会见到他真正的模样。但是姜葵不太信任祝子安的“很快”。
上一回他说“很快”,姜葵过了许多日才再见到他。这一次他再说“很快”,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的面目了吧?
分明过去八年都没有想过要见他的样子,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产生了奇怪的欲望。
一定是怪他那天在碎金般的天穹下,问她会不会在意他。
一边想着,她一边动着笔。墨意饱满的笔尖先是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色,然后无意识地写下了“祝子安”三个字。
最后一笔写完,她盯着那个名字,愣了愣。
她咬了下唇,有点想划去那三个字,又觉得划去名字的寓意不太吉利。
犹豫了许久,她叹了口气,接着那个名字往下,开始誊抄案上的那一卷佛经。她的字写得不是太好,但是也算端正,一笔一划,带着点孩子气。
午后的时光漫长。藏书阁里静得连呼吸声都不见,阴天的微光从窗外透进室内,浮尘在书架间无声起舞。
姜葵认真地抄写着佛经。在她身后不远处,为她指过路的那个人低着头看书。
偶尔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沙沙作响。
直到晚凉天净,暮光低垂,姜葵抄得累了,把佛经还回书架,抱着满怀的笔墨纸砚走了。走的时候她回望了一下,身边那张檀木案几上的茶盏始终都没有人来取。
倚靠在书架前看书的那个人,安静地抬起眼眸,望着她的背影。
良久,等到烛火亮起,他把取阅的书卷一一放回架上,然后走到窗边,对着空旷的庭院说:“洛十一,收茶。”
白衣小厮推门进来,倒了早已放凉的茶水,把青瓷茶具收进一侧的博古架上。
两人从藏书阁出来,上了候在崇文馆门口的马车,朝着东宫的方向驶去。洛十一温顺地侍奉在一侧,余光里能望见车里的年轻公子托着下巴,似在走神。
皇太子殿下今日大约心情不错。洛十一忽然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