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答:“路过。”
……有谁会信吗。
姜葵轻哼一声。她才问出一句真话, 又得到了一句假话。
她歪起头,依旧微笑着看他,剑尖挑起, 从他的颈间徐徐落下, 挑开他的领口,停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服划了个叉。
随即, 她俯身而下, 以纤长的食指抵住他的下巴, 在他的耳畔轻轻吐气:“不想死的话,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音色动人而杀机凛然。
谢无恙被她的力道托得稍稍仰头,她冰凉的发丝掠过他的眼睑。他闭了一下眼睛,低声回答:“……好。”
姜葵再问:“七月廿七,秋日宴上,有人刺杀我,你在那里干什么?”
谢无恙沉默了一下:“……喝茶。”
……这个人实在是鬼话连篇。
姜葵正要挑剑给他来一个下马威,只听见谢无恙叹了口气,说:“夫人,我没骗你。”
“谢无恙,你求娶我,有何所图?”她打断他,冷冷问道,“你是否对将军府怀有不轨之意?”
谢无恙又垂了一下眼眸,被姜葵勒令抬眼看她,于是他抬起眼睑,凝望着她的眼瞳,低低地说:“……你救过我。”
姜葵怔了下:“什么?”
“很多年前,你救过我。”他轻声说,望着她眼瞳里的烛光跃动,“我听说将军府有难,求娶于你,是想报恩。”
姜葵眨了下眼睛,低头看他。他的眼瞳干净明朗,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连同无数摇曳的烛光。他的五官轮廓被烛火勾勒得很清晰,仿佛以玉石琢成般,华贵又清寂。
他确是不像在骗她。
可是姜葵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他。
她思来想去,没有想出一个结果。不过她曾救过不少人。也许他是她曾经救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在茫茫的记忆里不见了踪迹,只留下过一朵微末的浪花。
姜葵还想问她是如何救的他,可谢无恙似乎并不想说。
“你对将军府一事知道多少?”她又问。
谢无恙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低声说:“噤声……隔墙有耳。”
果然。姜葵转头往外一看,隐约望见青幔帷幄外有影影绰绰的人流。
甚至有宫人在小声嘀咕,声音压得极低,以姜葵的武功却听得见:“方才帐里那么大动静,怎么这会儿突然没声了?……素闻太子殿下常年抱病,莫非确是不大行?”
“……”他们在关心什么。
……但她确实不能让宫里在新婚当夜就流出皇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的传言。
姜葵回头剜了一眼谢无恙,冷声道:“躺好。”
谢无恙闭上眼睛。
灯火里,姜葵一把撩开花瓣似的裙摆,伸出笔直漂亮的小腿,弯身将长剑重新绑上,动作干脆迅速。那柄软剑再次紧贴在她洁白的肌肤上,菱形的蟒皮鞘反射着片片烛光,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缓缓收起了牙。
姜葵利落地回坐在谢无恙的身上,抬手拢了拢发髻,而后双手按住床架,猛然发力!
她将整张床抖得吱呀乱响。
帐外重又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太子殿下好厉害的功夫!”
“……”闭嘴。
姜葵的脸上微微发烧。她低下头,恰好撞见谢无恙抬眸看她,他的眼瞳明净,望着她的目光温和而沉静。
“你不许看我。”姜葵小声说。
“好。”谢无恙小声说。
他的眸光掠过斜插在她发间的那枚红玉簪,微微动了一下,立即落下去。
乱作一团的绮罗珠翠间,他再次闭上眼睛。
朦胧的光晕里,他的身边坐着那个明艳的女孩。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颈间,体香淡淡地传过来,温暖而真实,像一场缱绻绮丽的大梦。
直到夜漏三更,繁星依天。
一对同心烛渐渐燃尽了,焰光陷落在繁花之中。
姜葵睁开眼睛,从婚床上起身,抬眸望了一眼谢无恙。
她睡在床上,谢无恙睡在地板上。两人都不想同床共枕,之前就此问题争执了一阵,谢无恙坚持让姜葵睡床,自己在帐边地板上躺下了。他背对着她,起初偶尔低咳几声,后来渐渐地安静了,应当是睡着了。
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大约是真的很差,姜葵甚至有些担心他睡地板会不会着凉。他的咳嗽声没有刻意闷在嗓音里,但是很轻,断断续续,听起来十分虚弱。姜葵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好几次想跟他换一下位置,却又想起他坚持的眼神。
他的眼神有时候显得很倔强,沉默又固执,满是不容拒绝的认真。
此时夜已深,东宫里一片安静。姜葵探身望了一下帐外无人,决定悄悄溜出东宫。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谢无恙。他合衣而卧,埋在发丝里的肩头微微起伏,呼吸声时不时因一声低咳而中断一下,似乎睡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