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前,她一想到祝子安居然卖了她还数钱,大约会气得跳起来,可是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玩。分明只过去了两月余,那些旧事仿佛蒙了尘,她都快要记不清了。
她甚至有点怀念。
“嗯。冷白舟被劫持了。”祝子安的神情严肃,“劫持者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北丐帮让出在长安城的全部地盘,以换冷白舟一条性命。此事目前还是一桩秘密,袁二爷找到了我,求我召集手下的杀手一齐相助,从劫持者手中救他的孙女出来。”
“那些人,他们是在对你宣战。”姜葵断言,“你怀疑是白头老翁做的吧?”
“除了他,谁还敢在我的势力范围里动手?”祝子安冷声道,“劫持者必是南乞的人,背后是白头老翁在运作。长安北城都是我的地盘,他明面上是动北丐,实则是要动我罢了。北丐一向眷顾我的生意,袁二爷有求于我,我必倾力相助。”
他冷哼一声:“敢与我如此作对者,都不要想在这片江湖上混下去了。”
姜葵歪头看他。她以前很好奇此人说出“誓要击败此贼”这一类的话时会是什么神情,如今见到了,倒觉得他这幅样子也不太狠厉,只是有一点凶。
“我帮你。”姜葵饮了一口茶,“说好了替你白打工一年,这件事上我任你差遣。”
“你现在倒记起来要替我打工了?”祝子安笑了一声,“上回问你,你还说忘了。”
“你最好闭嘴。”姜葵朝他竖起一根食指,以示严重警告。
祝子安举起双手,笑着向她投降:“好。江少侠饶命。我闭嘴。”
他徐徐起身,走到角落里的书柜前,自抽屉里翻出一叠卷宗,又提了一盏白瓷灯,再回到案几前坐下。灯光下,一卷长安城的地图在案上铺开,两人凑到一起,仔细研读着。
祝子安的手指仍缠满白麻布,但他握笔的姿势极稳。他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描出了几条劫持之事的行动路线,并且圈了一处冷白舟目前可能所在的地点。姜葵时不时补充她的意见。
这是姜葵第一次见到祝子安写字的样子。以往总出现在桑皮纸上的字迹忽地活了过来。那些不曾见面的日子里,他便是像这样向她写信,低垂眼眸,眉目生动。
他拢袖抬腕,蘸墨落笔,动作挥挥洒洒,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认,行云流水间透出一股疏狂又恣肆的气度。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真是一介白衣书生,携一身少年志气,自乡野之中,来到了长安。他轻狂又放旷,恃才傲物,满心是不凡的愿望。
两人商议到深夜。祝子安停了笔,抬首看姜葵:“你也认为是在这里吧?”
“嗯。”姜葵点头,“平康坊,望月楼。”
顿了一下,她又道:“那似乎是岐王的地盘。”
岐王谢玦自负风流,雅好蓄伎,平日多出入青楼。平康坊是风流薮泽之地,青楼名伎多萃集于此、文人墨客以红牋名纸游谒其中。谢玦是此间常客,来往频繁。
这两月以来,姜葵帮着谢无恙处理了相当数量的东宫卷宗,因此逐渐察觉,谢玦表面是在平康坊狎妓,实则是在此地暗布了无数眼线。
他起初在朝堂政局上起势,靠的就是依凭青楼建立起来的情报网。许多朝廷重臣都爱青楼美伎,常在枕边人耳畔吐露秘密。这些秘密都被谢玦握在手里,他以此为要挟,逼迫他们为岐王一党做事。
“不仅是岐王的地盘,也是南乞的地盘。”祝子安低声说。
夜色愈发深重,两人都渐渐疲倦起来。他们议定了粗略方向,决定明日再谈具体计划。姜葵向祝子安道过别,静悄悄下楼,往东宫的方向回去了。
星光寂寂如霜。雅室里的人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身影如燕子般起落,低低笑了一声,忽而又咳嗽起来。
“殿下。”洛十一推门进来,往他的手上放了一个暖炉。
谢无恙轻轻哆嗦了一下,把暖炉往怀里捂了捂,转身迈步下楼:“走吧。还要赶在她之前回去。”
两人钻进了停在书坊后的青幔马车里。洛十一压低了戴在头上的斗笠,坐在车座上挥起长鞭,低喝一声,驱动着拉车的白马小跑着向前。
车厢里安安静静,车里的人倚靠在车厢壁上,微微有些喘息。